午後,天慢慢變了。
遠處黑壓壓一蓬烏雲壓在海面上,不知來處的洋流帶動著浮游生物的屍體,把泡沫和死去的水草卷在岸上。礁石的縫隙裡已經掛了不少水草,在潮汐的作用下,那些頭髮一樣的水草在陰影裡伸縮捲曲,整座海島像被密密麻麻的蛇包圍啃咬著。
「要變天了,」李斯年擔憂地說道,「我們先去高處看看,我不知道這個小島的淡水是什麼流向,假如雨水太大,潮漲起來,我擔心水源會被海水污染。」
三個人頂著狂風繞著小島走了一圈,便往小島中間的山上走去。這個海島看起來不大,靠兩條腿走起來也夠要人命的,方岱川還好,他拍戲風裡來雨裡去的,這點運動量不在話下,丁孜暉妹子就困難了點。兩個人連拉帶拽,把丁妹子拖上了山頂。
丁孜暉扶著膝蓋喘氣:「這山……這山跟我平時爬的,不一樣啊。」
「你那不是廢話嗎?」方岱川無語地四周打量了打量,這山——也不能叫山,撐死叫土坡吧——植物長得還挺茂盛,他一邊提防著樹林裡會不會有什麼動物出來,一邊隨口損丁孜暉道,「你平時爬都是風景區,給你修好的一級一級的台階,你該不會以為山本來就是長那樣的吧?」
他們翻過一個小山頭,山頭對面就是他們住的那間別墅。李斯年眼睛一直放在別墅上,一個不注意,腳下一滑,差點直接摔下去。方岱川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
腳邊的石子砂土撲撲簌簌灑了一路。李斯年攀著方岱川站穩,往下看了一眼,出了一腦門子冷汗。——他們與對面的別墅隔著一條深溝對望著,山雖然說起來不算高,也有個大幾百米,山石中間鬼斧神工地橫著一條長澗,深不見底。
「我去!」方岱川也後怕得手抖,他回頭把大家都往後扯了一把,三人站在邊上,看食腐的鳥類在深深的裂縫間尖叫盤旋,「你說這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工鑿出來的?」
李斯年微微往前邁了一小步,仔細觀察漆黑的底層:「就算是人工開鑿的,恐怕也很有些年頭,下面凸起來的石塊都被鳥屎糊著,石頭縫裡小樹都有手腕粗了。」
底下很深的地方傳來汩汩的水流聲。
「下面有個暗河,」李斯年皺眉看著黑暗的縫隙,「可惜我不懂地理,這種海島上的暗河會不會被海水倒灌進來。」
正說著,遠遠天際一個悶雷炸在頭頂上。
李斯年抬頭看了一眼,閃電劈開天際的濃雲黑霧劃下來,緊接著的就是無休無止的滾滾雷聲。地面上沈積幾天的熱氣和潮濕的冷氣糾纏著,空氣裡一股腥腥的乾土味。
「你之前上島的時候來過這邊嗎?」方岱川這次學精了,扭頭趁丁孜暉蹲在遠處的小水潭邊不知道幹嘛的時候,他扭頭小聲問李斯年。
李斯年用手丈量樹幹的粗度,想看做成小筏子的話能不能吃得住重量,聞言抬頭看了丁孜暉的背影一眼,回答道:「沒有,這山不高,一眼能看清楚,我就沒上來過,誰知道這裡還藏著這麼一條縫隙。」
方岱川沈默了一會兒,他實在不想往那個方向想,但是情況在這擺著,他糾結了半晌,仍舊小聲問道:「你說……你父親,在這個島上失蹤了?」
李斯年驀地停下了手裡的事兒,他愣了兩秒,反射性地看了那個縫隙一眼,又很快地移開了眼睛。
「你說他,會不會……」方岱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李斯年走了兩步,站在山崖上往下窺去。從澗底颳起來的風聲很大,像深淵的低語。天邊又炸開一道閃電,大雨滂沱而至,地面上乾燥的飛塵被雨滴濺起來,李斯年淺琥珀色的眼睛好像也浸著些水。
「今兒下雨了,太滑,等明天天氣好了,我試著下去看看,」方岱川拍了拍李斯年的肩膀,許諾道,「你別擔心。」
李斯年回過頭來,愣愣地看了他兩秒鐘,他額前的頭髮被雨水打濕,乾燥的時候看起來很普通的髮絲,濕了水變得有些卷卷的,軟趴趴搭在前額上,看起來有些傻。
「咱們快回去吧!這也看不出什麼來!下雨了!」丁孜暉站起來,在遠處朝他們揮了揮手。
李斯年瞬間回過了神來。
他甩了甩濕透的頭髮,嘴角又掛上了那幅笑意:「我們看看這邊的樹夠不夠搭個筏子的,你先找個地方避雨!我們這就來!」
丁孜暉聽話地站在一塊大石頭下面躲雨。
李斯年一把拉過方岱川,繞到了樹林深處,雨幕越來越密,遮擋了其餘人的視線。李斯年走到一棵半枯死的樹後面,隨意踢了兩腳,翻出了一個被蛀了一半的樹洞:「快,把你的藥埋進去。」
「啊?」方岱川傻乎乎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沒聽明白,然而還是乖乖地把藥從腰兜裡掏了出來,「埋,埋這裡?為什麼?」
李斯年嘆了口氣,從兜裡掏出了一件T恤,把兩瓶藥都裹在裡面,塞進了乾燥的樹洞裡,然後撿了幾塊石頭,隨意扔在洞口,擋住了樹洞。
方岱川也學著他的樣子,盡力鬆散但是密實地遮擋住樹洞。李斯年拍拍手上的水,嘆了一口氣:「你不是說今晚要提議大家搜查各自的屋子?你這兩瓶藥你準備怎麼解釋?」
「當然是一起毀了啊!」方岱川瞪大了眼睛,這才懂了他是什麼意思,他扭身就要從樹洞裡把藥水刨出來,「不行,我不能私藏這個,要銷毀一起銷毀,這算什麼?秘密武器嗎?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李斯年強行把他推到一棵樹上,用全身力氣禁錮住他:「你是真傻是嗎?!我跟你打個賭,你今晚要是能搜出來一瓶毒藥,我以後跟你姓方你信嗎?」
方岱川一下子放棄了掙扎,傻乎乎地抬頭看著他:「不可能,我不信!」
李斯年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勸道:「你先放這兒,今晚你要是搜出了毒藥,我陪你過來拿了這兩瓶,在大傢伙跟前兒一起毀了。你要是搜不出來,以後就乖乖聽我的話,不許瞎犯蠢。」
這個聽起來挺公平,方岱川站在原地低頭思考了一會兒:「這……」
李斯年趁他思考的時候,用左手摀住自己的胸口揉了揉——小傻逼智商不行,勁兒是真他媽不小,他摀住被方岱川手肘打到的肋骨,心裡只有苦笑。
「你們……在幹嘛?!」兩個人身後猛地傳出來一個小心翼翼地聲音。
兩個人扭頭看過去,只見丁孜暉一臉撞破了姦情的表情看著他倆。李斯年低頭看了一眼他倆的體位——方岱川被他死死抵在樹幹上,他一手捂著胸口,另一手撐著樹幹,將方岱川整個人貼在懷裡。
兩個人火燒了尾巴一樣,迅速彈開了。
「沒……沒什麼……」方岱川表情很不自然,他想起那兩瓶藥,想起自己偷偷摸摸藏藥的鬼祟行為,再想想人家姑娘敞亮地明牌亮給他,他羞愧地低下了頭。
丁孜暉看了看方岱川羞愧的臉色,又看了看李斯年盯著自己試探的表情,她猛地察覺了什麼。
「啊……」丁孜暉轉過身去,假裝自然地往山下走去,「那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先下山了!」
方岱川盯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小聲犯愁道:「她是不是看到咱們把東西藏哪兒了?她很不自然啊,咱們是不是要換個地兒……」
李斯年摸了摸他的腦門兒:「她不是看見這個了,她是誤會……」他低頭看著方岱川的狗狗眼,突然說不下去了,「算了,別管了,她要是真看見了,剛才肯定不會出聲,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他說著自己先大踏步走出了樹林,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方岱川有些奇怪地跟著他走了出去,路上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李斯年耳廓竟然泛著微微的紅,在黑乎乎的天色裡,明顯得不得了。
天漸漸黑下來了,第二個夜晚,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