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第四夜‧07

  

  方岱川刷地一下站了起來,因為蹲的時間久了,小腿有些發麻,他站得又太猛,晃了一晃,肩膀磕在了一旁的牆壁上。——是燙的。體感溫度絕對超過了四十度,雖不至於到灼人的程度,然而即使方岱川沒有這方面的常識,也明白這種情況有多麼不同尋常。

  

  「火山要爆發了?」方岱川想到了這個可能,臉色有些發白,要知道他們可是住在一個活火山口上,這個火山隨時都有噴發的危險。他衝出拐角,推開正對著樓梯的窗戶,觀察外面的洋流。

  

  大海的潮汐一來一往,濤聲沈默,在暴雨的掩蓋下什麼也看不清楚。

  

  方岱川血管裡剛剛湧起的熱流瞬間冷卻,心中再如何的躁動都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只留下心底深深的恐懼。

  

  「不是火山,火山爆發的話,水位和水溫應該有異常變化才對。」李斯年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將右手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很有力度的一壓,讓方岱川心裡稍微踏實了一些。

  

  「恐怕還是屋子裡面出了問題。」李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跟他來,他們順著牆往裡面走去。李斯年縮在的屋子已經在最外側的拐角了,是所有屋子的最外圍。

  

  方岱川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探頭探腦地跟在他身後,見他右手在牆壁上輕輕一抹,順著紋理一把撕開了牆上掛的長毛掛毯,三根手指緊貼在牆壁上,不知在摸索什麼。方岱川看了兩眼,也有樣學樣,將右手貼在了牆壁上,往裡側走去。

  

  空氣裡蠟油的氣味越來越重,甚至這股味道里隱隱約約還夾雜著一些焦糊味兒。

  

  李斯年感受著手指尖越來越燙的溫度,臉色冷峻:「快把大家叫起來!不太對勁,我懷疑是哪裡走水了。」

  

  方岱川忙點頭轉身,剛想動作,身後的樓梯下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有些恐懼地回過頭去,緊緊盯著黑暗中的樓梯。二樓拐角處穹頂上的雕像回望著他,有如神泣,亙古沈默。

  

  從樓下傳來一聲尖細的咆哮,像母獸瀕死時發出的哀嚎,憤怒且絕望,李斯年和方岱川同時回過身,戒備地盯著樓梯口。

  

  海邊礁石,丁孜暉抱膝坐著,這時夜色已經悄悄降了下來,雨小了一些。

  

  她身上沾了很多沙子,有些不舒服,然而她沒有管。她湊近聞了聞自己的雙手。女孩子的雙手,只有右手中指有一些筆繭子,別處都嫩生生的,現在手心和手指劃出了很多血口子。她彎腰撩起海水來,一遍一遍地洗自己的手。

  

  她身前就是喜怒無常的大海,自然的偉力使海洋掀開了白日溫情脈脈的面紗。穹頂上壓頂的黑雲稍微散開了些,遙遠的地方有幾顆星子,模模糊糊倒影在漆黑的海面上,像誰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

  

  自小見慣了大海的孩子,並不會被這點波濤浪湧唬住,海洋的想像在很多習慣了腳踏實地的人類眼中是如此的恐怖,讓他們生活在海岸邊乃至海面上,他們就活像被制住了腳踵的阿喀琉斯。所有值得吹噓的偉力都消失殆盡,只餘無窮無盡的恐懼。

  

  丁孜暉沒有恐懼。

  

  海洋對很多人來說,象徵著死,然而對她而言,象徵著生。

  

  她身後的灌木叢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你又來啦,」她頭也沒回,仍舊低著頭洗手,看著波瀾橫生的海面,那個被她視作象徵母親的地方,她笑著自言自語道,「你為什麼只有晚上才出現?你真的是鬼魂嗎?」

  

  她身後,一道黑影靜靜地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突然身後「喵嗚~」一聲。

  

  丁孜暉猛地回過頭去,只見她身後的黑影倏忽消散,一隻黑貓從別墅二層的窗檯上跳下礁石,對著她舔了舔爪子。

  

  遠處李斯年和方岱川從正門出來,往海邊走來,丁孜暉藏在了礁石下的灌木叢中。

  

  城堡的三樓,楊頌舉著一支燭台,這時外面的天色黑透,暴雨惶惶地打下來,四週一片死寂。

  

  銅質的燭台被她握得滾燙,手心裡的汗水把燭台的把手浸濕,幾次險些滑脫出手。

  

  走廊裡靜悄悄的,小羊皮的拖鞋在木質的地板上敲出輕輕的聲響,四週一片黑暗。楊頌手心裡握著一枚鑰匙,黃銅的質地,鑰匙柄上雕刻著繁複的玫瑰和星星,很像某種族徽或者家紋。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串鑰匙是用來幹什麼的。

  

  三樓很空曠,只有四個門。楊頌將燭台湊近門把手,看見四扇門都是電子鎖。

  

  這不奇怪,楊頌心裡想,雖然這間別墅被裝修成古堡的樣子,然而五年前,這座島嶼名義上還是歸她所有的,這座別墅的建造歷史,最多不超過五年,設備當然很新潮。

  

  她很快走到了盡頭。

  

  在二樓的這個盡頭,是李斯年房間前的拐角,後面有一個樓梯通往這層,按理說,這裡也應當有一個向上的樓梯才對。楊頌低頭看了看通往下方的樓梯,樓下很安靜,黑洞洞的樓梯間一片死寂,只有她手中的燭台發出一點點的光。

  

  燭淚順著燭台流下來,打在下方的黃銅小盤裡,楊頌穿在拖鞋裡的腳趾不自覺地動了動,腳底全是汗水。

  

  她順著樓梯往另一邊看去,原本應該有樓梯的地方,合著一扇木門。

  

  這是一條斷頭路。

  

  木門背後是什麼呢?

  

  楊頌看了看手心裡的黃銅鑰匙,她用燭台湊近木門,一個鑰匙鈕赫然躺在門把手下面。門把上積了淺淺一層落灰,楊頌心如響鼓,插進鑰匙,推開了門。

  

  一道黑影迅速閃過。

  

  楊頌哐——地一聲扔掉了燭台。

  

  這個時間,別墅裡應該沒有活人才對。她驚恐地屏息站在木門外,緊緊貼住牆壁。

  

  一隻黑貓從樓下攀了上來,斜了她一眼,用下巴蹭了蹭自己的肩膀。

  

  雨又漸漸大了起來,丁孜暉藏在半山腰的林子裡,不知是被雨水淋的,還是心底的冷意影響了身周的溫度。她只覺得越來越冷。

  

  楊頌飛快地從樓上逃了下來,她手中的燭台已經燒完了,拖鞋也不知道丟在了哪裡,她驚恐地飛奔著,眼睫神經質一般地抖動。然而下二樓的時候,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放輕了動作。她聽見有人在說話,——是那對情侶。

  

  男的問道:「什麼味兒?」

  

  女的漫不經心地刷了卡,嬌俏道:「你還有閒工夫管什麼味兒,你不是要跟我『算賬』嗎?快進去啊。」

  

  楊頌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了一下牆壁的溫度,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輕輕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這時候,她門對面的窗戶外,一道很細小的月亮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