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追和古鶴影是很樂意保這樁媒的。仙心閣四大家族柳、丁、談、古,輔佐閣主,共同撐起仙心閣。柳冰岩和溫謎又相交莫逆,按理,這樁親事當是喜聞樂見。不可能會出現問題。
但是現在溫謎這啼笑皆非的表情……好像有點不對啊。
而溫謎也是心裡發苦,拒絕肯定是不能直接拒絕的,否則就太不給長老面子了。傳出去要是有人覺得閣主與長老不睦,柳氏一族不知道會怎麼想。
溫謎只好說:「冰岩,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此事不能憑一時意氣。」
話剛出口,就被柳冰岩打斷:「我知道我一時糊塗不對,但是你要我剖腹謝罪啊?」
溫謎說:「我明白你的誠意,我也心存感激。不過你看,小翅我也是剛找回來。這才幾天日子,實在是捨不得這麼許給別人。也是你我多年交情,可憐可憐我這個失敗的父親,且讓我再留些日子。等她性子好些,不再如此冒失了,兩個孩子也熟了,再議不遲。」
柳冰岩聽他這話,倒也十分體諒。此事沒有再提,但是畢竟已經人盡皆知了。柳風巢與藍小翅的親事,也算是家長默認了。
消息傳出去,九微山,微生歧怒道:「溫謎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了躲避我們小瓷,竟然急匆匆將女兒給許了出去!簡直是不把我們微生世家放在眼裡!」
步寒蟬說:「主人,上次您去丹崖青壁,沒有向溫閣主提親嗎?」
微生歧說:「我是想再等一陣,畢竟他們父女剛剛相認,那丫頭肯不肯就此安分還是兩碼事。再說了,小瓷單純,如果她心存歹意,蠱惑著小瓷做出什麼為非作歹的惡事來,如何是好?雖然我沒有明言,但是意圖難道還不夠淺顯嗎?除了這姑娘,他仙心閣有什麼值得我示好的?難道我還能垂涎他溫謎的美色不成?」
步寒蟬趕緊平息自己主人的憤怒,說:「聽說是柳冰岩帶著兒子主動提得親,溫閣主也沒一口答應。」
微生歧說:「話雖如此,可是那溫謎跟柳冰岩一向狼狽為奸,他們兩家若是聯姻,恐怕會成定局。」
步寒蟬也為難了,主僕二人考慮了一陣,微生歧說:「我帶小瓷前往太極垂光一趟。」
步寒蟬說:「可……主人,這樣會不會太冒失了?溫謎剛剛找理由拖延柳家的提親,估計也不能立刻就答應微生世家。」
微生歧說:「顧不得這麼多了,先帶小瓷過去走動走動。我們提及在先,無論成與不成,溫謎那廝必須給我一個說法!這個虛偽小人,把我們微生世家當什麼!「
步寒蟬說:「莫非他是覺得我們少主的身體……」
微生歧一把抓起九微劍:「他敢!」剁了他的狗頭!
而此時,方壺擁翠。藍翡團扇掩面,似在沉思,如花侍女俏生生地伺立左右,木香衣跪候於下首,一個字也不敢吭。
許久,藍翡說:「溫謎受了四根絕脈釘之刑,你估計他還剩多少戰力?」
木香衣說:「弟子未曾見識絕脈釘,不敢猜想。」
藍翡說:「如今太極垂光,柳、丁、談、古四大長老都在,羽族前往救人並不容易。」
木香衣說:「師父是真的想救她回來嗎?」
藍翡團扇輕敲美人榻旁邊矮幾,上面堆著幾大摞賬本,他說:「依你看呢?」為什麼一個羽族會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收支,能夠寫成十幾本賬?還有,為什麼這個月收支又不平衡了?能不能天降個雷把鳳翳給劈了,別讓他再到我面前哭窮了……
所以他接著說:「為師當然很想她啊。」
木香衣說:「如果師父當真有意,弟子願為前鋒,當先攻入太極垂光!」
藍翡盯著他,目不轉睛地看了很久,說:「看見你,我更想她了。你說要是你是溫謎親生的,多好啊。為師就可以把你一刀兩段,剁成餃,分批分期送給溫謎。不用為師攻上太極垂光,他就能氣死。」
木香衣:「……」
煙巒捧了茶水上來,藍翡說:「如果師父是你呢,就想想別的法子。比如小翅的母親如果聽說愛女找回了,肯定要接她過去住上幾日。如果她願意過去,溫謎找不到理由拒絕。你看,出了太極垂光,你要帶她回來是不是容易很多?當然了,前提是她還願意回來的話。」
木香衣恍然大悟:「弟子這就去辦!」
仙心泉下,賀雨苔臨水而立。柳風巢看見她,略微為難,終於還是走過去:「雨苔師妹,你怎麼在這裡?」
賀雨苔轉過臉來,看見是他,勉強笑了一下,說:「師兄,我在這裡等山下藥農。雲大夫收了些藥材,他們答應今天送來。」
柳風巢有點歉意,又有點尷尬,說:「你腿還傷著,這些事,你大可交給別的弟子去做。」
賀雨苔低著頭,說:「我……不妨事的。」
柳風巢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有道:「那……我先走了。」為什麼莫名的有點尷尬。
賀雨苔微微欠身,說:「師兄慢走。」
一直等到柳風巢走了,她臉上的笑意終於黯淡。身後有人溫和地道:「雨苔師姐。」
賀雨苔吃了一驚,轉過頭,發現身後是談追的弟子談謙華。仙心閣的等級除了閣主之外,下設四長老,代表仙心閣四大家族輔助閣主。家族中又有族長,處理族內大小事務。
門中弟子,以閣主親傳弟子地位最高,四大長老弟子其次。而其他家族送到仙心閣的弟子,算是最末。
這個談謙華,就是談追宗族中送到太極垂光的弟子。有點親戚關係,先前師父不太有名,後來巴著談追認了師父,但到底是半路改投談追,不算嫡傳,地位也不高。
賀雨苔平時與他極少來往——閣主愛徒和這樣八桿子打不著的末等弟子,距離是很遙遠的。
賀雨苔有點尷尬,眼裡濕潤,她流淚了。她轉過臉,說:「謙華師弟。」
談謙華說:「幾面之緣,想不到師姐竟記得我的名字。」他從袖中掏出雪白的絲絹遞過去,「師姐若是不快樂,哭出來是好事,不用顧慮我在。」
到底是不熟,賀雨苔沒有接他的手帕,說:「我沒事。師弟有事就先忙去吧。」
談謙華說:「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可以不說話,師姐就當我是塊石頭吧。」
賀雨苔問:「為什麼?」
談謙華說:「師姐一個人站在這裡的身影,讓我難過。」
賀雨苔怔住,心裡多日以來的委屈如同潰爛的傷口。她的父母都是仙心閣弟子,雙親戰死之後,她成了孤兒。溫謎把她接到自己身邊,這些年養育、教導。時間久了,真的有一種父親的錯覺。
直到藍小翅出現,驚醒了她的美夢。
她蹲在仙心泉旁邊,眼淚流個不停。身後談謙華就像塊石頭,果然是不語不動。賀雨苔發現自己竟然也不討厭他,在這樣的時刻,她心裡竟然隱隱希望自己是有人陪伴的。
人天生就是希望被寵愛的,可是現在,她成了被人視而不見的那一個。無論是師父,還是大師兄……
她輕聲啜泣,身後,輕柔的絲絹撫上她的臉頰。談謙華沒有說話,就這麼擦著她的眼淚。
賀雨苔伸手想接過他的手絹,五指與他的手相觸,談謙華終於說:「師姐冷了。」說罷,脫下披風,為她披上。
年輕男子的體溫略高,賀雨苔感覺到那種溫暖,畢竟是年輕女子,當然不好意思。想要脫下來還給他,談謙華輕輕按住她的手背,說:「同門之間,不必客氣。」
這些日子被冷落的人,突然感覺到一絲慰藉。賀雨苔抬眼打量這個平時並沒有注意過的師弟,發覺他長得其實也還可以。濃眉大眼,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個小酒窩,很溫暖。
她抽泣,突然不想這麼孤苦無依。有一瞬想嫁人,嫁給一個知冷知熱、會和自己生死相依的人。從此有自己的丈夫、孩子,有自己的家庭。
不管是誰,只要能給自己一個溫暖的懷抱,忘記這孤冷寒涼就好。
她在談謙華面前低下頭,略有些嬰兒肥的臉頰鮮嫩如蘋果。談謙華說:「師姐如果累了,就先回去吧。」
賀雨苔問:「你呢?」
談謙華說:「我隨後回去,免得旁人看見我倆一起,有損師姐聲譽。」
賀雨苔心中感激,對他的好感也提升了不少。正要離開,談謙華突然用手沾了仙心泉的水。彼時正是初春,天可也還冷。
他將手指凍得冰冷,擦乾之後,慢慢敷在賀雨苔眼瞼上,輕聲說:「眼睛都哭腫了,敷一敷會好點。」
賀雨苔慢慢紅了臉。談謙華又輕聲說:「這裡風冷,又哭了大半天,回去要記得喝碗熱薑湯,免得要生病的。」
賀雨苔走的時候像在逃。
藍小翅跟在賀雨苔身後,等她快要回到房間了,才說:「哎,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啊。」
賀雨苔驀地轉身,看見她,又氣又怒:「你跟蹤我?!」
藍小翅聳聳肩:「沒有啊,你到仙心泉之前我就在樹上了!不是我說你,你和柳風巢真是不會聊天兒!」
賀雨苔簡直要哭的樣子:「你!無恥!」一轉身,摔上了門。
藍小翅隔著窗戶,說:「我提醒過你了啊,你別腦子發熱啊。」裡面沒聲音,她又說:「喂,這次提醒過了,上次打斷你腿的事就抵消了啊。」
裡面終於傳來一聲——滾!
藍小翅就滾了,賀雨苔想起自己在仙心泉邊哭了那麼久,全都被她看了去,頓時越想越惱,趴在床上眼淚不停地掉。
直到半夜,外面有人說:「雨苔師姐。」
賀雨苔吃了一驚,這時候了,是誰?但是不用怎麼想,她就猜到了外面是誰。果然,那個人說:「我是謙華。回去之後一直擔心師姐,睡不著,過來看看。」
賀雨苔自小家教傳統,當然知道深夜孤男寡女來往是不好的。她說:「我沒事,你回去吧。」
談謙華說:「回去也睡不著,我就在外面站一會兒,師姐有話就對我說。如果沒事就睡吧。」
賀雨苔不再說話,談謙華也再沒聲息了。
直到天色發白了,賀雨苔悄悄打開一絲窗欞縫兒,看見談謙華還守在院外。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他站立不語,安靜沉默,如同院裡花草。
賀雨苔心亂了。她開門出去,說:「這樣冷的天,你……你這是何苦。」
談謙華說:「只是心裡擔憂,站在這裡離師姐近一點,反而安心。不覺得苦。」
賀雨苔捏了捏他的衣角,說:「你衣衫都濕了。」
談謙華慢慢握住她的手,說:「自從兩年前上山時,第一眼見到師姐,我……」他笑了笑,說:「不說了,你已經夠煩惱的了。天亮了,讓人看見不好,我先回去了。」
說罷,轉身離開。
賀雨苔在院門口站了很久,久到藍小翅坐在墻頭,慢悠悠地說:「快別感動了,你眼光真的很差誒!」
賀雨苔轉過頭,頓時惱羞成怒:「藍小翅!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喜歡大師兄,大師兄已經向師父提親了。」我最尊敬愛戴的師父已經成了你的親生父親,我愛慕的人也已經成了你的未婚夫婿,你還想怎麼樣?她鼻子一酸,又要流下淚來。
藍小翅說:「講講道理行了,你別哭啊。我只是說,那男的一看就不安好心,你自己小心點。」
賀雨苔哭著說:「我不要你管!」
藍小翅高舉雙手:「好好好,我不管。」
賀雨苔怎麼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雖然知道這樣很丟臉很失敗,可她還是越哭越厲害,她只有喊:「你給我下去!」
藍小翅說:「好好好,我下去。」翻身下了院墻。然後又上來,說:「我跟你說啊,如果那男的真的對你有心,他就會去向我爹提親。如果他……」
賀雨苔一個石子扔過去,藍小翅後面的話就變成了「哎呦」,後面接了一句:「我靠!」
溫謎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藍小翅在揉頭上的包。他幾步趕過去看了一眼,只是皮外傷,倒是放下心來,笑問:「這是去哪調皮了?」
藍小翅沒好氣:「什麼啊,你那寶貝徒弟打的!」
溫謎揉揉她頭上的包包,說:「雨苔?雨苔一向穩重,定是你又招貓惹狗了。」
藍小翅說:「哼!她就是狗咬呂洞賓!」
溫謎伸手,拍開她身上一處被制住的穴道,說:「解禁兩成功力,不許惹事生非。」到底還是心疼了。
藍小翅說:「說的什麼話?我這麼天真可愛、善良純潔,我怎麼可能惹事生非呢?」
溫謎拍了拍她頭上的包,說:「過兩天,你娘可能會來看你。」
藍小翅傻了:「我娘?我娘還活著啊?」
溫謎有些慚愧,這些天盡顧著高興了,竟也沒想過通知青瑣。但是如果真的通知青瑣……他神情憂慮。
青瑣會同意女兒留在他身邊嗎?
青瑣一向剛烈,如果她要帶走女兒……可如何是好?
他摸著藍小翅的頭,青瑣已有新歡在側,所愛隔山海。他想留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