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幕後主使

  白翳聽見林子裡的響動,這時候也顧不得危險,衝上前來。一見藍小翅坐在地上,他急忙上去攙扶:「大小姐?!」著急之下,總還是覺得她是那個驕嬌淘氣的大小姐。

  藍小翅指了指地上的微生瓷,白翳這才趕緊將微生瓷也扶起來。然而微生瓷衣上全是血,裡面似乎還有小塊的內臟。白翳心裡一涼,聽聞這少爺有病,別說有病了,就算是正常人傷成這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生機。

  他說:「我們先帶他出去!」

  藍小翅說:「別!將他口鼻裡的血塊掏乾淨,快。」

  她聲音很虛弱,白翳也顧不得了,伸手將微生瓷嘴裡和鼻腔裡的血塊都清理乾淨,他隨身帶了水,這時候全部用來為他清洗。微生瓷氣若游絲,藍小翅似乎這時候才鎮定過來,伸手想要運動為他護住心脈,但是他的內力磅礴如海。

  藍小翅那點功力,根本不夠看。她試了試,很快放棄。

  白翳很有些焦急,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帶著微生瓷去找雲采真。藍小翅讓他扶住微生瓷,旁邊宇文超說:「長生泉,不知道能不能治他的傷。」

  藍小翅眉毛一挑,心裡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宇文超知道長生泉。而且他這時候提及,明顯是知道自己這裡有這東西。這個小皇帝……

  她沒有抬頭,只是從袖中拿出一個盒子,裡面滿滿的全是水培的菌絲。白翳吃了一驚:「羽尊?」

  藍小翅將微生瓷腰間裝止血藥的荷包扯下來,將裡面的藥倒進水裡,取下發間銀釵,攪散。等到菌絲將藥劑吸附得差不多了,她挑起一縷菌絲,從微生瓷嘴裡餵下去。白翳一臉驚詫,藍小翅說:「搬動他會加重他的傷勢,而且他也沒那麼多血可以流。這些菌絲,我用雲采真開給他的止血藥泡過,如果來得及,它們會循血而至,吸食血液之後,也會堵住傷口。」

  說話間,她已經餵了微生瓷好幾條菌絲,那些菌絲因為有長生泉的培育,長得非常快,此刻迅速找到微生瓷體內流血的傷口,吸食之後開始膨脹。

  白翳說:「你早有準備?」

  藍小翅聲音很虛弱:「沒有,我只是正在想止血的法子。」

  白翳還想再問以後怎麼辦,但見她臉色發白,終於忍不住問:「羽尊,你沒事吧?」山風吹過,藍小翅連嘴唇的顏色都變了。白翳脫下衣服,披在她身上:「羽尊?」

  藍小翅說:「我沒事,白翳,他還活著嗎?」

  她一直不敢去探微生瓷的鼻息。白翳伸手試了試,說:「還活著。」

  藍小翅說:「你能去點個火堆嗎?」

  白翳趕緊說:「好!」二話不說,立刻去撿柴。藍小翅讓微生瓷靠在她肩頭,輕聲問:「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微生瓷沒有動,但是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似乎極力想要睜開眼睛。藍小翅說:「你不要死好嗎?我也好害怕的。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讓你冒險了。你原諒我好嗎?」

  微生瓷呼吸有一點急促,鼻翼間又飛散出細微的血珠,藍小翅幫他清理,說:「你不要激動,微生世家那麼多武學秘籍,你想一想,有沒有什麼可以用來療傷的?如果沒有,你試一下羽族的《靈樞妙法》好不好?」

  說完,她開始輕聲念口訣,微生瓷的呼吸慢慢平緩,她的聲音如孩提時九微山那一捧月光,令人覺得安寧。白翳點燃了柴火,微生瓷感覺到那種柔意,還有藍小翅的體溫和聲音。

  他覺得很累,但卻強撐著沒有睡。不願意就這樣冰冷地沉睡,他開始專心地自救。曾經一直覺得,自己對於這個世界不過是多餘的。也曾無數次質疑自己為什麼還活著?臨到這一刻,才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生根長葉於這人間,只要想一想會讓心愛的人孤獨留存於世,就令人心如刀割、肝腸俱碎。

  我要活下去。他慢慢咬緊牙關,內力衝擊著受損的經脈,那些傷與痛都微不足道,求生的意志蓋過所有。

  白翳將火堆燒得足夠旺,一回頭想要再說什麼,不期然,看到藍小翅臉上,滿面淚痕。無法述說的心痛和絕望。

  他默默地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拍拍她的肩。

  溫謎帶著雲采真,已經竭盡全力地趕路。但是來到這裡的時候,也已經是後半夜了。溫謎連心都是冰冷的,微生瓷吐了那麼多血,而且血裡內臟的碎片……

  天啊,他真的能撐到這個時候嗎?

  等到了山林裡,二人第一眼看到林中的火堆,倒也沒繞彎路,第一時間趕來。當時火光中,微生瓷面色蒼白如紙,溫謎簡直不敢過去。雲采真到底是醫者,第一時間為他把脈,然後咦了一聲:「他還活著。」

  溫謎長舒一口氣,問:「如何救治?」

  雲采真又輕輕按了按他的胸、腹,護體真氣反彈,他收回手,說:「你餵他吃了什麼?」不像是長生泉。

  藍小翅全身已經被汗濕透,一半是嚇的,一半是熱的。她說:「我把你上次培育出來的菌絲餵給他了,上面有你開給他的止血藥。」

  雲采真說:「這可真是僥倖。」

  藍小翅問:「怎麼樣?」

  雲采真說:「今天的命算是保住了,以後的以後再說吧。」

  藍小翅點頭,溫謎見她一身都被冷汗濕透,不由說:「既然雲采真說暫時不會有事,你也不要擔心了。看看你這一身汗。」藍小翅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歪,倒在溫謎懷裡。

  溫謎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聲,嚇得聲音都變了:「小翅?!」雲采真朝這邊看了一眼,藍小翅說:「我沒事,只是有點累。」

  雲采真就低下頭,繼續將帶來的藥材磨粉,那些菌絲上的止血藥原來是有冰敷、熱敷的,並不完全對症。他還需要增減幾味藥。

  溫謎是真擔心:「你沒事吧?」

  藍小翅小聲說:「我嚇壞了。」

  溫謎拍拍她的背,說:「傻孩子,沒事就好。小瓷為什麼會跟陛下一起過來?」

  也是這時候,大家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陛下,白翳都有些尷尬,說:「陛下,我送您去找慕丞相吧?」

  宇文超摸摸鼻子,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忽視得這麼徹底。他說:「好。」一轉頭,又看了微生瓷一眼,終於還是問:「他……看起來好像有別的病?」

  白翳倒是不便多說,微生瓷的病,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只是說:「迦夜服下昊天赤血之後,功力倍增,棘手也是難免的。」末了不忘恭維一句:「陛下無恙便是大幸。想不到陛下小小年紀,面對強敵竟然如此鎮定,真不愧是一國之君,大涼龍首。」

  他二人並肩離開,溫謎讓藍小翅靠在自己懷裡,問:「先喝點水?」

  藍小翅點點頭,那邊雲采真說:「我給她帶了藥,你餵她。」

  溫謎找到那個還溫熱的藥囊,打開瓶塞,想要餵藍小翅,卻有些笨拙。唉,小時候沒照顧過,一下子長成大姑娘了,真不知如何下手。藍小翅自己拿過藥囊,勉強著喝了幾口。

  她衣服濕得幾乎能滴下水來,溫謎說:「走,先回去換衣服。」

  藍小翅看了微生瓷一眼,許久,終於點點頭。

  等溫謎跟她回到營帳裡,就發現微生歧已經在等候了。看見只有這二人回來,他站起來,終於還是問了一句:「小瓷呢?」

  藍小翅腿都是軟的,走路有些輕飄,還是溫謎說:「你先別急,小瓷遇上迦夜,受了點傷,雲采真已經在為他醫治了。」

  微生歧哪裡能不急!他立刻問:「在哪裡?傷勢如何?」

  溫謎說:「向北三十里的樹林裡,你……」

  本來還想再解釋,微生歧說:「我先過去看看,你照顧好小翅!」

  溫謎一愣,微生歧已經不見蹤影。他心下有些感慨,微生歧終於是真的拿藍小翅當自己家人了。知道兒子遇險,他第一時間並不是責問她,而是仍然擔心著她的安危。

  藍小翅進到帳子裡,換了衣服。溫謎始終還是放心不下,守在外間。等她出來了,方問:「小瓷為什麼會跟宇文超一起過來?你明知道落日城危險。」

  藍小翅說:「我覺得,迦夜背後一定有人主使。」

  溫謎一怔,這倒是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說:「我也這樣想,原以為進到落日城,山窮水盡之後,幕後主使會現身。但是居然沒有。這關小瓷什麼事?」

  藍小翅無力地道:「我以為是我爹,如果是他,看見小瓷在,無論如何不會對他下手。小瓷死心眼,一定能保護少帝。」

  溫謎說:「你對他倒是有信心。」

  藍小翅沒說話,溫謎說:「藍翡素來狡猾,如果幕後主使真的是他,倒是棘手。」

  藍小翅說:「但是現在看來,肯定不是他。小瓷差點死了。」

  她大大的眼睛裡沁出盈盈水光,還有些驚魂未定。溫謎說:「好了,這次的事你也受到不少驚嚇,以後不要如此莽撞。」

  他的手輕拍她的背,藍小翅說:「你服用了昊天赤血?」

  溫謎說:「本來想,如果幕後主使出現,我們可以出奇不易,一起對付的。現在看來,不僅他沒有出現,大家還被種下了菌絲,是我考慮不周。」

  藍小翅說:「不,他出現了。」

  溫謎說:「什麼?」

  藍小翅望定他的眼睛,輕聲說:「宇文超。」

  溫謎大吃一驚:「怎麼可能!少帝才十四歲!」

  藍小翅說:「我也這麼想,所以差點害死小瓷。但是現在看來,他最可疑。」

  溫謎面色凝重,許久,坐下來,說:「有證據嗎?」

  藍小翅說:「迦夜這個人,素來兩面三刀,他跟慕爹勾結,又跟藍爹私下有交易,但他最有可能真正合作的人,一定是宇文超。宇文超年紀小,又正是自命不凡的年紀,他最容易受人操控。再者,他是少帝,他能許給迦夜最大的利益。最後,慕爹、我藍爹,還有您,都不是好啃的骨頭,倘若事成,他最能拿捏的,也是宇文超。」

  溫謎身上冷汗下來,藍小翅接著說:「而且他第一個對付的人,是我娘和我弟弟。這明顯是針對慕爹而去。原因呢?因為朝中沒有了慕爹爹,就是宇文超作主。這是宇文超一直渴望的,也是他需要的。而且慕爹對我娘和裁翎一向愛護有加,他對江湖朝堂的動向都瞭若指掌,如果說誰能讓他不加防備,一定是宇文超。」

  溫謎心中如受重擊:「這麼說來,宇文超有意除掉慕流蘇?」

  藍小翅說:「那倒沒那麼嚴重,如果真是有意除去,那麼迦夜不可能將他父子二人困在城中,卻絲毫不予加害。而且我看宇文超,只是有點腦殘,倒並沒有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溫謎真是苦笑了:「一場江湖浩劫,居然只是因為一個熊孩子覺得自己翅膀硬了能上天了。」

  藍小翅說:「都是慕爹的錯,回頭你跟他說,他肯定羞愧死。」

  溫謎哭笑不得,藍小翅突然說:「爹,你看這事兒跟我藍爹沒關係,你能不能……讓他回方壺擁翠,讓我盡點孝,把他養到老死算了啊?」

  溫謎站起身來,說:「迦夜一定已經回城了,我要去找慕流蘇等人,先擒下他。這件事改天再說。」

  藍小翅說:「不用,你去找他,難免又要交手。昊天赤血是增加功力不錯,但是強行擴張經脈,對身體的損耗非常大。這也是為什麼服用昊天赤血的人,壽命都不長久的原因。強摧功力,對你不利。」

  溫謎心下溫暖,說:「哪怕如此,總不能放任迦夜為禍武林。」

  藍小翅說:「我派人找到了肖景柔。她住在落日城外二十餘裡的一個小鎮上,穿金戴銀、僕從成群,日子過得非常不錯。」

  溫謎不明白:「肖景柔?」略想了一下,明白過來:「連鏡的母親?你找她幹什麼?用來威脅連鏡?你想讓連鏡去殺迦夜?」

  藍小翅說:「連鏡如今下落不明,但是不論如何,他母親總有辦法聯絡到他。」

  溫謎說:「他也不是迦夜的對手,你如果想以此要挾他去殺迦夜,我覺得不可能成功。」

  藍小翅說:「我派人把迦夜的菌粉,到肖景柔的房間裡吹散了一些。依現在時間看來,她應該已經發現異狀了。」

  溫謎突然明白過來:「你……」

  藍小翅說:「她發覺不對,一定會想辦法聯絡自己的兒子。連鏡回去,發現母親也被迦夜用來控制所有人的法寶所累,他會怎麼想呢?他本來就是個逐利忘義之徒,對迦夜對有多少真心?」

  溫謎說:「他第一時間就會想,一定是迦夜為了控制他,給他母親也種下菌絲。」

  藍小翅說:「對,但是迦夜並不會設防,連鏡要殺他,非常容易。微生爹爹現在也過來了,到時候你們對付區區一個連鏡,難道不比對付迦夜更簡單嗎?」

  溫謎說:「你啊!小翅,如此行徑……」

  藍小翅替他補充:「非君子所為,我知道。讓木冰硯過來好嗎?不管是小瓷還是其他被菌絲控制的人,現在需要的都是強大的醫者。」

  溫謎終於說:「我會交待所有人,保證木冰硯的安全。」

  藍小翅點點頭,臉上居然也沒多少喜色。微生瓷真是嚇到她了,溫謎有些心疼:「不要多想了,先睡一覺,好不好?」

  藍小翅坐到床上,溫謎替她把被子蓋好。等他離開了,藍小翅整個人軟倒在榻上,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很累,卻偏偏毫無睡意。心跳得雜亂無章,她從初識微生瓷開始,一路回憶。

  其實人的一生,生並不可喜,死也並不可悲。之所以有悲喜,不過都是因為人心所眷戀的東西。

  十六歲的她雙手環抱自己,雙腿微屈,蜷縮在榻上。腦海裡無數次,總重複著微生瓷目光空洞、渾身浴血,直直地倒向她的那一幕。原來真的有一天,自己會覺得失去另一個人,就不能再活下去。

  她雙手摀住臉,無法驅散的驚懼。

  主帳裡,宇文超坐在上首,慕流蘇跪在下方。鄭亭覺得氣氛怪異,慕流蘇臉色陰鬱,宇文超表面鎮定,只有雙手的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鄭亭太瞭解這位少帝了,只要他一緊張忐忑,就難免會有這些小動作。

  過了一陣,宇文超說:「慕相請起吧,這些日子,你在落日城實在是受苦了。」

  慕流蘇沒有說話,卻抽出腰間短刀。鄭亭嚇了一跳,宇文超臉色也變了:「丞……丞相?!」

  慕流蘇將短刀一橫,雙手奉上:「陛下,臣受先主所托,自幼看顧陛下。雖為臣子,卻難免有越俎代庖之處。多年以來,臣心不安。但又恐負先主所托,不敢懈怠。如今陛下逐漸成年,處事漸有主張。微臣深知應該臣順君意,但微臣卻不能苟同陛下諸多看法。主上有失,是臣之過。如今就請陛下以此刀,切下微臣頭顱,以釋君臣主僕之嫌隙,也令微臣九泉之下,有顏面見先主。」

  鄭亭驚呆了,宇文超也是大驚失色:「丞……丞相,你在說什麼啊?」

  慕流蘇說:「陛下不懂?那麼微臣請問陛下,迦夜與陛下合作,陛下為何不先與微臣商量?」

  宇文超驚呆:「這,朕……」想要辯解,卻不知如何辯解。

  慕流蘇說:「微臣為官二十年,不敢稱剛直無私,但此生所愛,說到底不過家國二字。陛下令迦夜劫我愛妻,令她血染落日城,微臣心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此舉實在令臣寒心之至,也驚恐萬狀。臣食君之祿,不吝嗇一腔熱血,一條性命。但是臣妻何辜?如今話已至此,微臣妻兒會有他人安置,就請陛下剖我心肝,令我血染涼地,明我心志。」

  宇文超嚇壞了,慕流蘇是不是驚恐萬狀,他不知道,但是他是真的驚恐萬狀了:「丞……丞相,這是誤會!我、我明明命令迦夜不得傷害青姨和裁翎了……我只是讓他把你安置在落日城住上一陣。」嚇得連「朕」的自稱都忘了,一時之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剛剛喪父的孩童,什麼也不懂,一臉驚恐地坐在龍椅上。

  慕流蘇把短刀呈上,鄭亭哪裡敢去接?宇文超看著那雪亮的刀鋒,哇地一聲就哭了:「我並未疑你!只是父王臨終時囑託,微生世家絕不可留,可你又一直堅持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後來迦夜找來,我才……我才……」越哭越凶,話都說不全了。

  慕流蘇嘆了一口氣,如果說世間真有前世債今生償的道理,那他上輩子一定欠了宇文超父子很多錢。他說:「陛下是一國之主,涕淚橫流,成何體統。」

  宇文超連靠近他都不敢,說:「你把刀扔了!扔了!」

  慕流蘇真是哭笑不得,只得示意鄭亭,鄭亭這時候才過來,幾乎是奪過慕流蘇手裡的刀,拿出去扔掉。宇文超見狀,這才安心了一些。慕流蘇說:「所以,陛下對微臣並無殺心嗎?」

  宇文超說:「我……我當然沒有啊!我只是……只是……」只是被人管著太久了,覺得羽翼已豐,想要有一番自己的作為。

  慕流蘇說:「陛下可知道,先王為什麼執意除去微生世家嗎?」

  宇文超說:「我……我不知道……」其實看見微生瓷,他出乎意料的竟然覺得他真的跟自己想像得很不一樣,居然是自己一直渴望成為的那種人。鮮衣寶劍,武功蓋世,無拘無束。

  慕流蘇說:「那讓臣來替陛下解釋吧。曾經大涼與北漠蠻族交兵之時,先王被困水籠澤。七千蠻族,想要置他於死地,最後突然散去,原因不明。」

  宇文超一臉驚訝,北漠蠻族個個凶悍,戰死不退的,為什麼會如此?

  慕流蘇說:「先王脫身之後,命人去查原因。發現當時,是仙心閣閣主給蠻族帶了一句話。」

  宇文超驚奇:「兩族交戰,什麼話能讓蠻族罷兵而去?」

  慕流蘇說:「當時仙心閣閣主只是說了一句——勿傷吾王。」

  宇文超說:「就……就這麼簡單?」

  慕流蘇說:「是的。先王當時也是心存感激,有意要招仙心閣閣主入仕。卻被其婉拒。連有意想招降其弟子入朝為官為將,也被拒絕。先王極其不悅,也在此時,對武林產生了好奇心。然後他知道,當時江湖上的名門正派,包括仙心閣,武功都不能封神。真正的武林神話,是微生世家。」

  宇文超說:「這……這很好啊,父王為什麼要叮囑朕,必須剷除微生世家?」

  慕流蘇說:「先王再次向微生世家傳遞橄欖枝,傳召的內侍被微生世家拒之門外。」

  宇文超有些明白了:「父王……惱羞成怒了?」

  慕流蘇說:「然後先王一時好奇,就派自己的貼身侍衛挑戰微生歧。結果,這個侍衛被微生歧一劍封喉。然後仙心閣閣主連夜前來調停,先王只好不歡而去。但從此也日夜不安,因為在這些人面前,宮裡所謂的戒備森嚴,其實不值一哂。」

  宇文超說:「可……可我看微生瓷,並沒有什麼心計的樣子。」

  慕流蘇看了他一眼,說:「終於有一天,先王研究透了江湖勢力之間龐雜的關係。他在九微山下布了眼線,後來七歲的微生瓷,因為身中幻綺羅劇毒,而迷失神智,殺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微生歧痛失愛妻,驚痛震怒之下,將他關在石牢,囚禁了十二年。」

  宇文超震驚,慕流蘇盯著他的眼睛,說:「此事發生不久,先王就去世了。再後來,陳年舊事被藍小翅查出是微生歧的義子連鏡所為。連鏡也認了這個罪,被微生歧廢去武功,逐出了九微山。可是幻綺羅是羽族奇毒,千金難求。當年的連鏡,衣食住行皆是微生世家供應,他哪來的錢去購買這樣昂貴的劇毒?仙心閣在九微山下佈防,嚴防羽族報復,羽族又有誰,會用自己族內的奇毒,去謀害微生世家?」

  宇文超說:「丞相是說……這……這是我父王所為?」

  慕流蘇說:「所以,陛下現在明白,為什麼先王會囑託你剷除微生世家了嗎?」

  宇文超後退一步,慕流蘇說:「他不肯跟我說,但是我與他自幼一起長大,他的性情,我還算瞭解。他是自己理虧,卻恐事情敗露,大涼王室招來微生世家報復,只有一錯到底。可是陛下啊,微生世家何其無辜。」

  宇文超說:「我……我不知道有這樣的事……父王確實是在九微山設有耳目,可我真的不知道……丞相,你說如果那個微生歧他們知道了這件事……」

  慕流蘇緩和了語氣,說:「以前,我也一直擔心此事。微生世家的人一向衝動耿直,若是事情真的傳揚出去,確實會是一大禍患。但是現在此事並非不能化解。」

  宇文超看向他,慕流蘇說:「微生瓷的妻子,藍小翅。她是包容微生世家的劍鞘。」

  宇文超說:「我見過她……挺、挺單純樸素的啊。又中了毒,沒什麼見識,挺可憐的。」

  慕流蘇嘆了一口氣,說:「陛下啊。真正的聰明人,只在適當的時候才展露自己的智慧。」

  宇文超說:「那現在……如何是好?」

  慕流蘇說:「此事不要再提,剩下的事,微臣會去處理。」

  宇文超有點不安,說:「他們,不會知道吧?」

  慕流蘇苦笑,掩耳盜鈴的孩子啊,自以為手法高明,沒有見過真正的千年狐狸。他說:「微臣會為陛下處理好此事,只要迦夜不能再開口,沒有人會提及。」他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樣,為少帝幹下的所有蠢事善後。

  宇文超說:「丞相。」

  慕流蘇回過頭,宇文超突然鼻子有點酸酸的,說:「你……你還好嗎?」

  慕流蘇說:「臣尚可,只是陛下也要快些長大啊。」

  他還是疲倦了,溫謎等人功力高強,菌絲入體尚不覺得如何。他卻只是一個毫無內力的文官,縱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體卻不受權勢加持。宇文超驀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