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徐海

周婧出了包廂,走了幾步,把大衣披上,正想對著一面的玻璃牆圍上圍巾,一邊的包廂門突然被打開,從裡面走出個男人來。

那男人一出來就直直往周婧身上撞,滿身的酒氣沖天,周婧正圍圍巾,差點被撞倒。她站穩,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先開了口,高聲道:「沒長眼睛啊!」

周婧本來就因為之前曹飛的攪合心情不好,這會兒不欲與酒鬼理論,就要走。聽到這聲音後卻是動作一頓,慢慢的抬起頭來。

對面的男人穿著一件薄棉衣,三十來歲的樣子,滿臉通紅,應該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瞪著周婧。

周婧:「徐……」

徐江海。

她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徐江海。

從育德醒過來以後,她一次都沒有想過要回家看看,當時她坐在家裡,看到死後親人的態度,也足夠令人心寒齒冷。她對那個家沒有一絲留戀,所以才會迫不及待的在電話裡要求馬上投胎。

至於徐江海,那就更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周婧想著,上一次遇到徐江海是什麼時候?是她懷著身孕,跟到徐江海到了酒店,她報了警,說有人□□。她把徐江海暴打了一頓,還扇了女大學生幾個耳光。

徐家父母義正言辭的要周婧調解,警察也來勸,周婧就不。這事兒後來鬧到徐江海單位,影響不好,聽說徐江海就辭職了。

徐江海在周婧心中,是個老實木訥的人,為人溫和貼心,所以最後知道他出軌的時候周婧才更不能忍。而徐江海在袒護女大學生時表現出的,這麼多年都沒表現出的「男子氣概」,也讓周婧覺得荒誕可笑。

那之後,周婧搬家,分居,任憑周母說破天也不動搖,徐家又死活不離婚,她懷著身孕不好生氣,本想著生下孩子後算總賬。但難產到她重生以前,醫院和周家,徐家人都沒出現過,包括徐江海。

但是面前這個醉酒看起來有些落魄的男人,無論是和她記憶裡那個老實木訥的徐江海,還是保護小三聲嘶力竭的徐江海,都截然不同。

她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徐江海卻歪歪扭扭的站定了,突然看著她伸出手,就要勾她的下巴。

周婧一抬手就把他的手打走了,幾乎要冷笑起來,徐江海該不會是把她也當成了那女大學生?年輕可口就要嘗嘗鮮,她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徐江海是這種德性?

「徐江海!」突然的,走廊裡又傳來一聲高亢的女聲。

周婧轉頭,就見從走廊盡頭飛快的走來一個女人。那女人走得近了,看得清楚,長髮被鬆鬆的紮在腦後,面色有些憔悴,眉眼帶戾氣,穿著一件寬寬鬆松的長羽絨服,有些不修邊幅的樣子。

周婧卻認得她,徐江海當初拼盡全力也要保護的女大學生,顏姣。

顏姣身上已經看不出當初年輕跋扈的影子,她的身材有些走樣,皮膚不再吹彈可破,就連臉上新鮮的朝氣都消失殆盡,彷彿被磨盡了靈氣的珠子,變成了一文不值的魚目。

最讓周婧詫異的,是她的小腹明顯隆起,顯然是懷了身孕了。

不過是短短半年時間,她死後的半年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徐江海和記憶裡的影子南轅北轍,顏姣也成了這副模樣。

那顏姣氣勢洶洶的走到徐江海面前,斥道:「你又出來喝酒鬼混!」

徐江海擺了擺手,神志不清的樣子。顏姣一眼注意到一邊的周婧,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柳眉倒豎,尖著嗓音狐疑道:「你是誰?你和老徐是什麼關係?」

周婧有些緩不過神來。

時光飛快倒退,倒退到那酒店的一日。然而人物的位置卻顛了個個兒,她成了青春逼人的中學生,顏姣卻成了潑辣刻薄的婦人。荒謬極了,可笑極了。

看她不說話,顏姣又上前一步,二話不說就推了周婧一把,當初那個嬌嬌弱弱只知道躲在徐江海身後哭哭啼啼的年輕姑娘,現在也成了這樣悍勇的人。

一雙手按在周婧的肩膀上,有人喝道:「住手。」

周婧回頭一看,賀勳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他大概是整理完衣服還沒來得及回包廂,都沒穿外套。他把周婧拽到身側,冷冷盯著顏姣和徐江海。

顏姣道:「你又是誰?」

周婧道:「你家這口子撞了我還倒打一耙,現在人還要不要臉了?」

「你!」顏姣氣沖沖的又要動手,看見賀勳又停住。

賀勳看起來就不是好惹的一型,沒有少年的稚嫩,倒像成年人才有的氣場。

顏姣悻悻的抓著徐江海道:「倒霉死了,回家!」

徐江海被顏姣抓著領子,幾乎是拖著往走廊外走。周婧看著他們的背影,總覺得有種不真實感。

賀勳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他說:「他動手了?」

「沒有。」周婧回過神,她覺得心裡有點亂,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以為和自己不再有關係的人再次糾纏在一起,有些惡緣真是不想有也會自己冒出來。她道:「我先回家了。」

賀勳拉住她,道:「等我一下。」

「不用。」周婧道:「你跟他們玩去吧。」

她自己下了樓,出門,外面的雪還沒停,隱隱有越下越大的勢頭。

周婧兩手揣在兜裡,過年期間,外頭大大小小的商舖早就關了門。只有一些便利店還亮著燈,她順著牆根慢慢的往回走,心思卻全然不在這裡。

刻意的迴避到底不是辦法,就算是不好的回憶,總會陰差陽錯的出現,提醒她記起。以十八歲「周婧」的身體活著,看著似乎游刃有餘,雖然手忙腳亂到底也過來了,其間還有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發生,讓她也幾乎要忘了,以為自己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學生。

但終究還是掩耳盜鈴,現在過得再怎麼如魚得水,也無法掩飾上輩子過的失敗的事實。

她沒想到徐江海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以前洶湧的怨氣,在看到這兩人時,只有無言。

人死如燈滅,往事如前塵雲煙。顏姣成了另一個她,徐江海還是會過日子,顏姣會再為他生一個兒子,她的離開不會造成任何改變,甚至徐江海的心中都不會生出愧疚之心。無論徐江海和顏姣現在過得好還是不好,都沒什麼用。

但是她的心裡,還是在這一刻,湧上了難以言喻的悲哀。

積雪把地面都覆蓋了,腳踩在雪地裡發出稀鬆的聲音,周婧猛地踩到什麼東西差點滑倒,扶著牆才穩住。

靴子帶出一塊鋒利的石頭,掩藏在雪下,看著是平地,踩上去卻會摔跤。

她「嘶」了一聲,腳崴了。

正在這時,突然一人攥住她的手臂,周婧回頭一看,賀勳正蹙眉盯著他。他應當是從ktv攆過來的,頭髮上都有細碎的雪花。他道:「不是讓你等我嗎?」

「我又沒答應。」周婧小聲道。

「我送你回去。」賀勳道。

周婧沉默著點了點頭,她才走一步,腳踝處疼的要命,不由得踉蹌了一下。

賀勳注意到她走路的姿態,站住道:「你怎麼了?」

「腳崴了。」周婧埋頭繼續自顧自的往前走,賀勳終於耐心告罄。他手長腳長,幾步追上周婧,一把扯住周婧的手臂,正要發火,突然一頓,神情瞬間變得不知所措,連火氣十足的聲音也有些結巴了。

「喂,你……」他的聲音一下子弱下去,遲疑的問:「哭了?」

街道兩邊昏暗的路燈下,偶有行人幾個路過,周婧滿臉都是淚水。這麼長久以來,賀勳見過的周婧,會生氣會發火,更多的時候笑嘻嘻的,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掉眼淚。

周婧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哭的有點醜,但讓賀勳陡然間生出一種錯覺,她此刻十分難過。

他想到了什麼,神色一變,道:「剛才兩個人對你……」

周婧一愣,賀勳想到哪裡去了?她道:「不是。」

「怎麼回事?」他問。

周婧不想回答,難道要她說:我看見我上輩子前夫和前小三了,心情鬱悶覺得伐開心,不由自主淌下清淚?

見她沉默,賀勳的表情更惱火了,他厲聲道:「說話。」

他一大聲,周婧就懵逼了,她也大聲的回道:「我腳崴了,疼!」

說話的聲音大聲了點,幾個行人不由自主的看過來。

周婧:「……」

好好地想認認真真的難過一會兒,為什麼賀勳一跟來又被攪合的像要被圍觀了。她心裡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鬼使神差的,一把揪住住賀勳的衣領,一下子把臉埋進去,像烏龜一樣藏起來。

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就好了。

如果沒有可以逃避的地方,隨便找個什麼東西,看不到外面,暫時的藏起來就好了吧。

臉埋在溫暖的毛衣上,鼻尖傳來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舒適又安心。冬天的夜裡,這一處溫暖,好像永遠都不會熄滅一樣。蜷縮在這樣的懷抱,被保護遮掩起來,只有一刻,也很好吧。

賀勳身子一僵,半晌後,他慢慢地伸出手,遲疑了一會兒,拍了拍周婧的肩。

很安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