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總是亮得格外早,不到7點,溫柔的陽光已經照拂著整個校園。草木蔥鬱,湖水泛著湛藍的光,晨練的老人和學生三三兩兩,行走在林蔭道上。
學校西邊的教職工宿舍區,簡唯穿著短袖T恤和短褲,額頭冒汗、臉頰微紅,一路小跑進其中一棟樓,推開門笑道:「我回來啦!」
姥姥坐在客廳看早報,聞言從報紙裡抬頭,嗔怪道:「回來就回來,那麼大聲做什麼?」
簡唯吐吐舌頭。
姥姥打量她,吩咐道:「跑得一頭汗,去沖個澡,準備吃早餐了。」
這裡是姥姥在A大的房子,簡唯離開劇組後,考慮到已經8月份,索性不回成都,提前回了學校。她和姥姥一起住,
也恢復了往日的生活習慣,每天早上,都會出去跑步,流一身的汗,再洗個澡,元氣滿滿地開始這一天。
等簡唯從浴室出來,早餐也在桌上擺好了。姥姥歲數大了,姥爺又早早去世,日常生活都由家人請的保姆白阿姨照顧。白阿姨燒得一手好菜,早餐也不含糊,香菇鱈魚粥熬了一整夜,每一粒米都熬得融融的,入口即化,搭配鱈魚的鮮美滑嫩、香菇的勁道彈牙,好吃得讓人簡直想讚美生命!
簡唯喝著粥,吃著白阿姨親手醃的四川泡菜,奉承道:「白阿姨,您真是我們家最有本事的人!飯做得太好吃了!我爸爸、媽媽、姥姥還有我自己,我們全都不如您!」
白阿姨早明白了她的套路,笑著說:「好好好,知道了,中午做你想吃的番茄牛腩,等著。」
簡唯目的達到,高呼:「萬歲!」
姥姥也喝著粥,不緊不慢道:「既然這麼喜歡白阿姨做的飯,就該早點過來,我要是早知道你回了北京,還在外面瞎晃二十多天,肯定打電話把你媽媽狠狠教訓一頓。居然敢瞞著我。」
她一提這茬,簡唯就心虛地不敢開口。
她回北京的事兒,提前並沒有跟姥姥說,因為怕老人家擔心。不過等簡唯搬過來了,卻不敢繼續隱瞞,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
於是,整整一週,這個話題都被不時挑起。姥姥學富五車,在對待外孫女的問題上卻跟一般老人沒什麼區別,偶爾都有些嘮叨了。
果然,姥姥話鋒一轉,對準了簡唯,「你也是。娛樂圈那種地方,亂得很,居然一個人跑過去,出點事情讓家裡人怎麼辦?」
「我不是一個人啊,曉霜跟我一起嘛,有她照顧我……」
「那個姓賴的丫頭?她也是個冒失鬼,你們倆湊一堆誰能照顧得了誰。」
白阿姨看簡唯臉都要埋到粥碗裡去了,小模樣實在可憐,於是出來打圓場,「教授,您別老說唯唯啦,她再聰明也還是個孩子,偶爾胡鬧一下正常。況且,這回唯唯為什麼去那個劇組,您不是也清楚嘛,她那麼喜歡那個男明星,好不容易能見一面,機會多難得。」
簡唯喝粥的動作頓住。
姥姥也若有所思。簡唯喜歡江屹的事全家皆知,姥姥還因為這個,特意看了《寒夜》。抗戰題材的劇,比江屹之前那些偶像劇更容易討老年人喜歡,姥姥看完後很喜歡趙明深這個角色,對江屹也多了一些好感。
想到那個英姿勃發的愛國青年,老教授的口氣軟了一點,盯著簡唯說:「那現在,人見到了,心願了了?」
簡唯咬著勺子,慢慢點頭。
姥姥滿意道:「了了就好,以後可不許再胡鬧了。」
心願了了。
簡唯倒在床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人生啊,真是讓人措手不及。她的一個心願是了了,可是,好像又冒出另一個心願。
一個更大,更不切實際的心願。
那一晚,17層的高空,她在他的歌聲裡怦然心動。在那之前,她也無數次因為他而心跳加速,但沒有一次,是像那次那樣。
整顆心,彷彿要從胸口跳出來。她面對著他,像面對著整個世界的美好,只想展臂擁抱。
那種悸動。
簡唯長這麼大,從來沒談過戀愛,也沒有喜歡過誰。她的成長經歷異於常人,本就缺少戀愛的機會,況且,學習之外的時間,已經被追星佔得滿滿噹噹,根本沒功夫想這些。
但即使沒親身經歷,她看過那麼多的電影,聽過那麼多的故事,也大概明白,自己當時的心情,意味著什麼……
她拿出手機,看到微信,她把跟他的對話框置頂了。最後一條消息是離開劇組那晚,她跟他報平安,他回了兩個字:好的。
之後整整一週,他沒有主動聯繫她,她也不敢找他,兩人就這麼斷了聯繫,再沒說過一句話。
現在回想之前的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自己就像誤入仙境的愛麗絲,偶然闖進偶像的專屬領地,窺見他生活的一角。流光溢彩、如夢似幻,而現在,夢醒了,她坐在房間裡,面對沒有他的世界。
可她對他的感情,甚至比之前更深了。
她呆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撥通一個號碼,「喂,起床了嗎?」
那端,賴曉霜悠悠道:「起了,不過起晚了,姐姐我不得不打了個車,正往公司趕。」
「你忙啊,那好,我不打擾你了……」
「不打擾,你說吧。大小姐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兒,也不會一大早聯繫我,對吧?」
簡唯抿了抿唇,從床上爬起來,站到窗邊。陽光照耀著花園,小孩子在空地上做遊戲,嘻嘻哈哈成一片。
她輕聲說:「曉霜啊,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賴曉霜怎麼也想不到,一大早居然聽到這麼個大八卦,立刻興奮地坐直了,「誰誰誰?天啦,我的寶寶啊,你也終於長大了!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簡唯欲言又止,賴曉霜等不及,先猜了起來,「你的那個物理系的大神師兄嗎?還是之前想請你去香港玩兒的小帥哥?我早就說了,這倆都不錯,你選一個臨幸吧!」
簡唯還不出聲,賴曉霜忽然頓住,口氣一變,「等會兒,你喜歡上的人,不會是江屹吧?!」
簡唯心頭一顫,下意識否認,「怎麼可能!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對他……我對他的感情,是純潔的……」
賴曉霜鬆了口氣,「那就好。你要是真喜歡上江屹,我可成千古罪人了!都沒法兒跟簡叔叔他們交代!」
簡唯聽她的口吻,彷彿江屹是什麼洪水猛獸,有點不高興道:「哪有這麼誇張。我就算真喜歡他,也沒什麼吧……」
賴曉霜沉默片刻,再開口時,換了異常嚴肅的口吻,「寶貝兒,我不管你喜歡的是不是江屹,但我一定要說,我希望不是。你要是現在對他動了真心,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傷心失意。我不希望你難過。」
簡唯捏著手機,慢慢道:「你覺得,江屹不會喜歡我?」
「先不說江屹會不會喜歡你,就算他真的喜歡你,你們也是沒可能的。如果他像宋執,或者別的走紅多年的男明星,已經站穩腳跟,歲數也差不多了,那好,可以開始考慮感情了。江屹的事業才剛起步,這個階段是絕對不能爆出戀情的。對這種上升期男明星來說,有女朋友是堪比吸毒的重磅新聞,造成的傷害搞不好就是致命的……也許我有些誇張了,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你領會吧。」
微風拂動頭髮,簡唯輕聲道:「你是說,江屹現在,根本就不可能談戀愛,是嗎?」
「是的,至少這兩三年不會。公司不允許,恐怕就連他自己,也不會犯這種傻。」
簡唯沒想到,一個傾訴的電話,卻得到這樣的答案。她知道,賴曉霜沒有騙她,她也算追星多年,對娛樂圈的情況都有所瞭解。江屹這種剛走紅的偶像小生,粉絲裡佔絕大比重的就是女友粉,幻想和男神談戀愛。這時候如果冒出個正牌女友,絕對成片成片的脫粉轉黑,誰也扛不住這個打擊。
簡唯之前,一直是對這一批粉絲有點不以為然的。她雖然也跟著南瓜醬她們開玩笑,但心底更多還是把江屹當成哥哥,自稱是妹妹粉。
可現在,她覺得,她應該是那群女友粉裡,最真情實感的一個了……
怎一個墮落了得!
簡唯離開劇組這些日子,江屹的新聞依然攪動著娛樂圈,不曾間斷。
《寒夜》在播出的第28天,正式迎來大結局。趙明深身份暴露,在一個下雪的深夜,和日本人進行最後的決戰。
天那樣冷,彷彿能滴水成冰,他一身純黑大衣,被幾十個人團團圍住。這是一場必輸之局,所有人都這樣認為,可他卻在最後一刻,擊斃了帶隊擊殺他的日軍中將。
子彈打入中將頭顱的同時,幾十個扳機也同時扣下。趙明深身中數彈,一點點往後仰去,緩緩倒下。
他躺在雪地上,表情平靜,彷彿早已預料到今天。只是目光還不死心,遙遙望著北方。那是蘭芝離開的方向,這時候,她應該已經到北平了吧。
夜空是極致的黑暗,可是沒關係,黑夜終會過去,戰爭也即將結束。他們盼望的盛世和平很快就能到來。只是好可惜,他不能陪她看到那一天了。
不過,這已經是他,最好的結局。
他微微笑起來。鵝毛大雪紛紛而落,大地一片潔白,他卻沐浴著鮮血,躺在蒼涼的人間。
唯有笑容,那樣明亮,彷彿冬日的陽光。
無盡寒夜裡,他是最耀眼的光明。
這個結局讓粉絲們哭得死去活來,怒罵編劇喪心病狂,江屹當晚微博評論數飆到二十幾萬,百度、新浪、搜狐等各項搜索指數都攀上新的高峰!
雖然粉絲傷心,但悲劇結局對片方,尤其是江屹本人,卻是一樁大好事。
唯有死亡方能不朽,更何況是這樣壯烈的死法,直接讓趙明深成為近幾年諜戰劇裡數一數二的出彩角色。事實上,由於男主光芒太耀眼,殷如這個女主角毫無發揮餘地,全程被死死壓制,雖然也紅了,但論起走紅程度,差了江屹一大截。
《寒夜》收官的第二天,片方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慶功會,導演、製片人連同幾位主演都出席了活動,通過視頻網站直播全程。
簡唯是在圖書館看的直播。
因為還沒正式開學,圖書館人並不是很多,她佔據了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先做了會兒題,等時間差不多了,才打開網頁、戴上耳機,蹭用不要錢的wifi。
無聊的開場串詞後,終於等到了主演上場,幾乎是第一眼,她就看到了江屹。他是第三個出來的,卻激起了全場最熱烈的歡呼,連主持人都笑著調侃,「我知道,你們就等著他呢!」
江屹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和其餘人的神采飛揚比起來,他笑容比較收斂,越發顯得矜持高貴,隱隱透著股距離感。
簡唯看著他,又想起這兩天的複雜心緒。
人生第一次動心,就遭遇這樣的情況,簡唯以為自己會很難過,可事實上,除了跟賴曉霜剛聊完悶悶不樂了一會兒,接下來的時間,她都沒有感受到傳說中的悲痛欲絕。
她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從沒體驗過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所以連佔有慾都比較遲鈍。她甚至來不及幻想和江屹在一起,就被當頭棒喝,及時退回自己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這麼多年,她早就習慣了,他是遙不可及的,是她不能擁有的。
舞台上,江屹從容地和主持人聊天,跟粉絲互動,接受大家的表白示愛。一個月前,他出席活動還會被冷落,可現在,在場那麼多演員,那麼多大人物,卻全都淪為陪襯。
他站著的地方,就是關注的中心。
群裡的姑娘也在看直播,酒釀圓子忽然說:「有沒有覺得,哥哥越走越高,跟我們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前幾天我們想去探班,結果因為人太多,最後還是被婉拒了。之前都是可以去的。」
南瓜醬安慰道:「這是難免的嘛。我們喜歡他,不就是盼著他越來越好?反正我是挺開心的,見不到他也開心!」
簡唯看到這裡,伸手想摸江屹的臉,觸手卻是冰涼的屏幕。曾經朝夕相處的人,現在也只能這麼遙遙仰望,簡唯卻微微笑起來。
南瓜醬說得對,他這麼優秀,前途無量,應該專注自己的事業。終有一日,他會成為天邊最耀眼的那顆星,而自己,只要繼續仰望他就好了。
她絕對不要讓她的喜歡,成為他的負累。
想通了這個,簡唯忽然就覺得渾身輕鬆。賴曉霜之前總說,愛情是全天下最複雜的東西,可原來也和數學題一樣,湊夠了條件,明白想求的結果,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沒什麼難的。
她心情愉快,恰好直播也到了別人的發言時間,她出去倒了杯水,腳步輕快地回來,卻發現短短幾分鐘,群裡已經炸開了鍋。
無數個消息彈出來,QQ抖個不停,簡唯莫名其妙地點開,發現全是在叫自己的。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你出來!」
「臥槽咕嚕你!居然瞞著我們!是真的嗎???」
「媽呀我差點嚇到爆肝,你必須給我解釋清楚!!!」
什麼情況???
簡唯愕然。
她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大字裡搜索,終於看到了關鍵,「微博微博微博!趕緊去看微博!」
簡唯心跳猛地加速,意識到什麼,手忙腳亂點進微博。剛進去,右上角就彈出大量的艾特提醒,作為一個網紅,她早就關閉了未關注人的艾特提醒,所以,這只能是她關注了的人造成的……
她深吸口氣,點下提醒,一眼就瞥到熟悉的ID。
@電視劇如果沒有愛V:鐺鐺鐺鐺~今天要給大家介紹的是,wuli依然萌破天際的好兒砸,我們的「胖仔」!是不是覺得很眼熟?沒錯,它就是人見人愛,粉絲比小編多好多倍的著名網紅——圓咕嚕同學!看到這張照片,小編真是不知道嫉妒圓咕嚕好,還是嫉妒我們的顧大律師好……@圓咕嚕的日記本
微博下面放了張照片,江屹抱著圓咕嚕,親暱地貼著它的鼻尖,彷彿主人和他的愛寵。
簡唯眼尖地看到照片右側,有個穿淡藍色裙子的背影。她認出來,那就是當時在旁邊指手畫腳,教導男神怎麼抱圓咕嚕,它才覺得舒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