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和流螢兩人對視著,這種場面叫什麼?兩男爭一女?薛晴識相地站在流螢這邊,漆面無表情的臉看不出他的想法,他與流螢一動一靜,正是相反的兩門武功,再快的速度在流螢柔緩的劍法下都成了擺設,漆仍是沒有表情,薛晴提劍與流螢兩人一同夾擊漆,漆閃身躲過,站得很遠看著兩人。
「抓活的,我要拷問他。」薛晴在流螢身後說道,雖然漆不會說話,可以寫字嘛,他是閻溟手下六道主之一,肯定知道很多冥域的秘密。
流螢點點頭,劍鋒一轉又與漆纏鬥,緩慢的劍路散發著劍氣,漆矯捷的身手被逼得沒有用武之地,交手數十招仍沒分出勝負,漆做了個英明的決定-撤。漆的刺殺可以被躲過,漆的逃跑沒人抓得住他,如同鬼魅一樣突然顯形又隱遁而去,要不是薛晴的肩膀還在滴血,彷彿他從來沒來過。
「我算記住他了,還給我留點紀念品!」薛晴咬牙切齒地說,從衣服上扯下一條布,想把傷口綁住,自己單手綁實在很不方便。
流螢不動聲色地拿過布條,幫薛晴綁傷口,兩人離得如此近,幾乎要額頭碰著額頭,薛晴偷偷地,可以看到流螢顫動的睫毛,有一種吻上去的衝動,悲劇,自己還沒到那歲數吧,怎麼如狼似虎的。
「先這樣吧,等到了鎮上,找店家要碗清水幫你清理了傷口重新再綁。」流螢說道,久違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讓薛晴心裡癢癢的。
「你不生我氣了?」薛晴問道。
「生氣?」
「不說我是借屍還魂的妖怪了?」
流螢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
薛晴不高興地哼了一口氣,說道:「老禿驢跟你說了吧,解藥在我手裡,你最好放老實點,不然我就倒掉。」
流螢還是微笑:「是,我從不敢違逆師叔的意思。」
這聲師叔如今聽著有諷刺的感覺,薛晴把白馬的韁繩塞到流螢手裡:「既然你傷已經好了,趕馬車還是你的活兒,走吧,我們去鎮上。」
薛晴跳進馬車,靠著木板坐著,與流螢只隔著車廂幾釐米厚的木頭,這種感覺,在失而復得後更強烈地干擾她的內心,原來這些並不是平白無故會讓她永遠擁有的,她隨時可能失去,老天爺你真的很可惡,既然要維護得如此艱難,就別讓她得到的那麼容易啊,這樣的落差讓人很想對你豎中指!
不知道峒籌現在怎麼樣了,想到峒籌,心中又是一陣難受,雖然是個酗酒髒兮兮不講理的混蛋,偶爾還是會有師兄的大哥樣兒,從麒麟山走時就已經做好了面對這種情況的心理準備,正如峒籌自己說的,江湖不是個讓人頤養天年的地方,十五年前的那批前輩掌門病死的病死,戰死的戰死,已經所剩無幾,像禪空方丈和崑崙宮主這兩人一樣活得久的畢竟是少數,病死已經算非主流得死法,一入江湖,早就有了死後無人裹尸的覺悟。
流螢還不知道他師父的病情,繭蝶不知道薛晴與流螢分開的事兒,直接寄信給薛晴,薛晴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和流螢開口,比起自己這個穿越來的,流螢和峒籌相處的年歲更多,感情也更深。總不可能不說的,這一路還要給他心理準備的時間,薛晴緩緩開口:「流螢,我們要趕回靈禹,二師兄他……不好了……」
車廂外揮馬鞭的聲音停頓了,寂靜的氣氛,然後是流螢平淡的聲音:「恩,我們從官道直接回去。」
薛晴摸著被自己扯壞的衣袖,她還是和這些自幼就闖蕩江湖的人不一樣吧,將想法全部隱於內心,冷暖自知,這是被江湖磨練出來的保護殼,有點羨慕,也有點心疼。比起自己每天上課發呆的十幾年,流螢的過去一定經歷了更多風雨,薛晴抱著腿,下巴抵著膝蓋,手裡擺弄著禪空方丈給的解藥,未來和這江湖上的其他東西一樣漂泊,是喜是悲,聽天由命吧。
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了靈禹山,也不用山下弟子領著,兩人急匆匆地上山。孫放正等著他倆,領著兩人去了峒籌的房間,滿屋子都是中藥味,峒籌躺在床上,繭蝶和方雲守在傳邊,方雲的眼睛又紅又腫,繭蝶卻是一臉平靜地坐在一旁註視著峒籌。
「二師兄!」「師父!」流螢和薛晴一起跑到峒籌床邊,床上的人看起來和分別時沒什麼兩樣,無神的眼睛出賣著他已經千瘡百孔的體內。
「咳……丫頭……你把早晨的來信再跟你姑媽說一遍。」峒籌虛弱地聲音說。
繭蝶點點頭:「崑崙宮已經同意締結武林盟的盟約。」
薛晴驚望向峒籌,這意味著整個中原都納入武林盟的統轄,武林盟它真的成立了嗎,雖不知峒籌用了什麼方法讓崑崙宮改變主意,他真的做到了。薛晴握住峒籌的手,笑著:「二師兄,你成功了!」笑著眼睛卻疼了,成功了又怎麼樣啊!他要死了啊!
峒籌的手拍拍薛晴的頭,「你不要哭……我還有話要說……」說著勾手讓流螢也一同靠近聆聽:「該謝謝老天爺……咳咳……一直沒被他們發現我的病情……我死後就說我是遇刺身亡吧……咳……嫁禍給冥域……也能讓其他各派多出些力……從十五年前征戰漠荒開始……咳咳咳……靈禹派就負責指揮……師姐年紀大了……師妹……你……要繼承下去……」
「流螢……咳咳……」峒籌又喚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素問……傳給你……你要好好……擅用它……師妹你也要……保護好她……我的遺願……你們兩個會幫我完成的對吧……再多的……咳咳……我也沒力氣多說了……我都交待了丫頭……咳……告訴你們……」
「二伯父,你安心吧,我都記得。」繭蝶說著將峒籌的眼睛蒙上。
「咳……還沒死呢……」峒籌怒道。
大家都嗤笑了一下,隨即又變成更深的靜默,再美好的送別也是送別,就算陪著他笑,就算想說好笑的事給他聽,笑出來確實異常難看的嘴角。
「然後呢,那老禿驢真的給我取法號了,他要叫我慧晴,你說少林寺的僧人不會全是慧字輩吧……」想要笑著講給峒籌聽,說著說著眼睛卻一片朦朧了,空氣未免太濕潤了吧,睫毛上都沾了水。
子夜時分,峒籌走了,臉上的笑未減半分,黑眼圈還跟煙燻妝似的,卻是再也不會睜開了。方雲再也忍不住,撲在峒籌身上哀嚎,她是靈禹派的大師姐,卻白髮送黑髮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師弟,她本就不是定逆師太那種能將一切都隱於心的女人,淚一旦決堤,就無法遏止。
屋子裡只有兩個人沒有哭,繭蝶和流螢,繭蝶並不想哭,在她心中死亡本身並不是多可怕的事情,爹死時是笑的,娘死時也是笑的,天人兩隔的悲傷只是在懲罰還試圖挽留的活人罷了,她不想挽留峒籌,所以她不哭,峒籌已經做到了他想做的事,雖然沒時間對付冥域是個遺憾,已無礙他被稱為一個英雄,他笑著走,她便笑著送他。
死,在流螢眼中就如同看人喝了一杯茶一樣平常,在漠荒遍地荒屍的時候,他就已經什麼都見過了,唯一的區別是這次死得人與他更親近些而已。那些在漠荒的征戰中死的人,無一例外都表情痛苦到扭曲,笑著死去的峒籌在流螢眼中是新鮮的,與峒籌師徒情分多年,峒籌在沒喝酒的時候會如此會心地笑還是第一次,這是完成了心中所想的滿足吧。
峒籌本是想在岣嶁山安安靜靜離去的,耐不住方雲知曉他的病情後硬是把他拉回靈禹調理,正好也借靈禹掩飾自己久病乾枯的身體。他早就交代了繭蝶,死後他不想葬在靈禹山的後山,他想回岣嶁山去,至於原因,他沒說,大概那裡有段難忘的記憶吧。
將峒籌斂入棺材的第二天,繭蝶單獨找薛晴談談,這幾個月她的改變著實很大,有種脫出少女變為女人的感覺,漂亮的眉宇間還是稚氣未脫,氣度卻帶著成年誘人的風味。
「姑媽,二伯父說武林之中只有你最適合接他衣缽,你會幫二伯父完成遺願的,是吧?」繭蝶問道,眼睛依然明亮得如同星星一樣。
「這個……我還沒想過。」薛晴回答,以前她是幫過峒籌,但讓她一個人獨挑大樑,她還沒那種覺悟:「除了我,還有很多人,簫歸應也很好。」原著中不就是簫歸應成了武林盟主麼,這一次也讓他來當好了。
「崑崙宮不允,征戰時麒麟閣因為分裂功勞有限,只有靈禹的人,崑崙宮才沒有任何理由反對,姑媽!」急切於不想讓峒籌的努力變為泡影,繭蝶哀求道。
「讓我再想想……」薛晴猶豫著說,突然讓她下這麼大的決定,她也很為難。心中的難處該找個人商量商量吧,人選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流螢,有些人就是這樣平平淡淡地滲進你的心裡,你快樂的時候不一定想到他,當你需要一個人的時候,會第一個想起他的樣子,這,就是依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