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掌教,最困難的是,當純陰和純陽兩段真氣同時在體內時,精力重回,但痛苦更勝以往,香座將會狂暴易怒,尋死的念頭也會更強更激烈,希望你能忍受得住。」藥座語氣凝重地說道。
沐聖陽微笑道:「感謝藥座指示。此外,呈陽已經不是昊陽掌教,而天香也不再是水閣香座,請不要再用舊時稱呼了。」說完便舉步入房。
「昊陽掌教、水闊香座已成武林傳奇,還有誰能取代你們兩人呢?」藥座望著他的背影嘆道。
沐聖陽步入房中,緩緩脫下外袍、中衫、鞋襪,走到床邊,見華天香仍然昏迷不醒,便輕柔地為她除下衣裙,只餘胸衣裡褲,他伸臂將華天香冰冷的身軀攬入懷中,另一隻手放下床帷。只見紗帳內微動的身軀,偶爾聽見微弱的女子呻吟……
沐聖陽擦拭著額頭汗水,起身著衣。他見華天香原本蒼白灰敗的臉,浮現了一抹紅暈,冰涼的身體也有了些溫度,心下大喜,連忙為她穿好衣物。
華天香睫毛眨了幾下,美眸迷濛:「你……你…我是在夢中嗎?」
「香妹,我來遲了,你可受苦了。」沐聖陽將她嬌軀摟在懷中,柔聲說道。
「真……真的是你!」華天香感覺到他溫熱的胸膛,聞到那令人安穩的熟悉氣息,心下再無懷疑,纖手顫抖地撫上他俊雅的臉龐,說道:
「我……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日。」黠然多口的眼眸中閃著光采。
沐聖陽將她纖白的柔荑握在掌中,柔聲說道:
「傻妹妹,你這不是見到了嗎?」俯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
華天香從未見他如此舉止親暱,又哪裡知道自己在昏睡之中已和沐聖陽成了夫妻,不禁暈生雙頰,輕聲嘆道:「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此刻。」
「香妹,我們有一輩子如此光陰。」沐聖陽伸手輕撫她的發絲,深情地道。
「你……」華天香聞言詫異,然而突來的劇痛,提醒了她殘酷的現實。
「你走吧!我已不久人亡,你在身邊、徒增苦楚。」她一把推開沐呈陽,冷冷地道。
「就因為你病重,我才拋下一切趕來。」
華天香聞言靜靜地凝視了他半晌,眼眸中的深情百轉千回,似有千言萬語,卻是瞬間寒光閃爍,冷漠之色重視。
「來見我最後一面嗎?現下你人已見到,可以回去了。」
「我不會走的,香妹,你我生死重聚,我怎會再離開?」
「你…」華天香此時劇痛難忍,硬撐著一口氣將沐聖陽推到門邊。
「你走!你趕快走!」她低喊著。
她抱著身子痛苦地蹲下,體內陰陽二氣相鬥。左衝右突,臟腑翻攪,痛得她神思渙散。咬牙道:「這次疼痛更勝以往,恐怕…恐怕……啊——」
華天香大叫一聲,雙手亂揮,當嘟一聲,桌上茶碗全數落地粉碎。
她繼續掀桌翻椅,亂揮亂砸,瞬間房中物品讓她盡數砸得稀爛。
華天香此刻神智已失,只想砸壞物品,弄傷自己來分散對疼痛的注意力,只見她一拳一拳用力擊在牆上,粉白的牆壁瞬間印上斑斑血跡。
沐聖陽見狀,出手擒捉住她揮舞的雙臂。
華天香怒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她毫不思索的拔起落在床邊的匕首,一刀刺入沐聖陽肩頭。
「啊!老天!」聞聲趕來的藥座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呼出聲。
「不妨事的,藥座請回吧,這裡有我在即可。」沐聖陽對她微微一笑。
藥座不放心地望了一眼,便掩上門離開了。
「放開我?為什麼不放開我?」華天香雙手被擒,身子不住地掙扎扭動。
「我怕你弄傷自己。」沐聖陽柔聲說道,一手緊箍著她的雙手,另一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你……」華天香一抬足,往他胯下踹去。
沐聖陽苦笑,抬膝擋住了這一踹,華天香見不成,竟張口往他手上咬去,沐聖陽不願放開手,又不肯出手怕碰傷了她,就只有任她這一口狠狠咬下,右手背上頓時鮮血直流。沐呈陽任她在自己懷中掙扎踢咬,全然不出手,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不放,直到她用盡了力氣,疲倦昏睡。
沐聖陽輕輕將她放在床上,為她解農擦汗,再蓋好被子,怕她著涼。
華天香昏睡了一會兒醒來,見屋子破亂,柳眉一挑,問道:「這都是我做的?」
「你精力較以前好了很多。」沐聖陽微笑,並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不知是那來的力氣。」她心中奇怪,昨日以前,她明明連抬起手臂都覺吃力。感覺到丹田中有一股暖氣遊走,她轉頭看著沐聖陽。
「是你。你昨晚輸了真氣給我,對不對?」
「唯有以純陽真氣化去你體內所有的陰氣,才有活命的希望。」他緩緩說。
他不敢全盤吐實,華天香若知他們在昨晚有了夫妻之實,依她的傲性,只怕會更加想不開。
「你知道我這純陰功體練了幾年嗎?」
「我知道,是二十年的勤修苦練,非同小可。」
「那你應該清楚,至少要損失十年的功力才能蓋得過。」華天香臉色陰沉。
「知道。」沐聖陽依然微笑。
「那你還……」華天香欲出言責備他,卻瞥見他肩上的殷紅。
「這是我做的嗎?」她伸手輕撫他肩上的傷口,臉色更加阻沉。
「一點小傷,不礙事。」沐聖陽握住她的手,帶離肩上的傷口,輕描淡寫的說。
華天香卻在此時瞧見了他手背上的齒痕,眼瞳收縮。
「這也是我做的?」
「你掙扎時難免不小心。」沐聖陽俊雅的面容仍綻著微笑。
華天香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面現陰霾,語氣冰冷:
「你趕快走吧,留在這兒只是增加麻煩。」
「你並不是真的想要我走。」沐聖陽柔聲說道。
「沒錯,我不想你走,我希望你永遠留在我身邊。」華天香怒道:「可是你看我這個樣子,哪天你不小心讓我一刀斬死怎麼辦?!」
沐聖陽嘆了一口氣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華天香怒道。
沐聖陽溫柔地吻上她的唇,華大香登時全身痠軟,偎在他懷中。
他的唇溫柔多情,華天香雙頰發燙,心跳加速,嬌喘道:「你……」
如潮的情思,霎時被一絲鑽入骨髓的痛楚所取代。
華天香自倩夢中醒來,猛然推開沐聖陽溫熱的身軀,吼道:
「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損耗真氣救一個將死之人!你走……」美麗的眼眸瞬間變得冷然。
「我不會走的。」沐聖陽神色堅定。
「你馬上離開這裡,回昊陽觀去!」華天香眼眸中生起怒火。
「我不會走的。」
「你……」
一個冷著臉趕人,一個硬要留下,華天香和沐聖陽的戰爭持續了一個月。
藥座和靳寒陽不時聽到小屋內傳來乒乒乓乓,物品被砸毀的聲音,都不禁搖頭。
花凝香老是皺著細眉說道:「這華姑娘也真不識好歹,人家堂堂昊陽掌教來侍候她,居然還如此擺態。」她以為這是華天香故作姿態,釣男人的技倆,卻不知她身上所受的痛苦,並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病痛折磨華天香,華天香便折磨沐聖陽。
藥座每回看見沐聖陽身上帶傷,都忍不住搖頭,沐聖陽卻總是微笑不語,若無其事。
華天香紅著眼,瞪著眼前依然微笑的男人。
「你到底要在這兒耗到什麼時候?」
「我的耐性一向很好,你是知道的。」沐聖陽微笑。
「你是昊陽掌教,一身高絕武功不去解決武林紛爭,來這兒照顧一個將死之人作做什麼?」
「沒有任何事比治好你的身子更重要。」沐聖陽認真地說道。
「治好我?哈!」華天香諷笑:「你這天真地以為我能活命嗎?」
「香妹,只要你能撐過這一時病痛……」
「一時病痛?我已經痛苦地活了三個月,生不如死,每天睜開眼就恨自己為何還活著……你居然叫我撐過,哈……」華天香淒涼的笑聲令沐聖陽一陣心痛。
「香妹,不要放棄好嗎,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沐聖陽溫柔的眸子滿是懇求之色。
「你如果嘗過同樣的痛苦,就不會希望我活著受罪。」她咬著牙恨恨說。
「那種碎骨裂勝的劇痛,你受過一次後永遠不會想再活著。」
「香妹,我……我希望受苦的人是我。」沐聖陽溫柔的眸子裡充滿了痛苦。
「哼!這麼說就能讓我好過一點嗎?我身上所受的痛就會減輕嗎?你若真為我好,為何不一刀殺了我,好讓我解脫?」
「香妹——」
「你為何不殺了我,好讓我少受一點罪,」華天香逼近一步。沐聖陽淒然搖頭。
「你的師兄不肯動手,你也不肯,難道你們存心看著我受苦?」華天香忿忿地說道。
「沐聖陽,你若還對我有些許情意,就爽快些一掌了結我的性命吧!」
華天香又踏前一步,逼進沐聖陽。
「沐聖陽,你讓我生不如死,你是全天下最殘忍的人!」華天香握緊拳頭嘶喊著。
沐聖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頭走出房門。
沐聖陽,你是全天下最殘忍的人……
華天香的聲音在山谷中迴響著。
沐聖陽抱膝坐在樹下,神色黯然。
「我都聽見了。」藥座走來在他身邊坐下,嘆道:
「照料病者是件心疼又心痛的差事,看著她痛苦不堪,卻束手無策,難為你了。」
「我沒事的,讓藥座擔心了。」沐聖陽俊雅的微笑有絲心力交瘁的疲憊。
「病痛已經磨去了香座……不,該稱呼她天香,磨光了她活下去的意念,若病者本身不想努力活下去,這對照料他的人來說是很深的折磨。」
沐聖陽把頭埋在手心中,絕望地嘆道:
「我該如何是好?看著她病發時的痛苦與日懼增,卻什麼也不能作做。」
藥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沐聖陽,你千萬不能喪氣,若是連你也絕望了,那天香只有死路一條。好不容易走到這個地步,千萬不能半途而廢。」
「藥座說的是,我不應該黯然喪志,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還活著」沐聖陽俊雅的面容又再現光彩。
「說實在話,你是我看過耐心最好的看護,昊陽掌的涵養果然不凡、想來貴觀的弟子都可以勝任看護之職,遊刃有餘。」
藥座嘴裡雖然說笑,心中卻有了盤算。趁沐聖陽去和師兄談話時,她走進了華天香居住的小屋。
「天香,是我千藥。」她敲敲門後就直接進入。
華天香看見她仍舊不言不動的坐在床邊。
藥座看她清麗的容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暗嘆病痛磨人之甚。
「天香,我想有件事應該讓你知道。沐聖陽為了醫治你,所損失的並不只是十年功力而已。」
華天香一臉木然。
「他卸下了昊陽掌教之職,脫袍還俗,只為了……只為了藥座想沐聖陽的囑咐,心想若說了出來不知華天香會如何反應。華天香斜睨了她一眼,示意她說下去。
「沐聖陽為了在你至身灌入純陽真氣,他……他毀了修持三十年的道體。」
「你說什麼?」華天香霍地站起來,雙掌緊握,渾身顫抖。眼眸中是複雜難解的神情。
「就在他為你人氣的那晚,已和你有了夫妻之實。」藥座說完擔心地望著華天香的神色。
華天香半晌不言,整個房裡陷入死寂。只見她漂亮的鳳眼神光若即若離,一會兒氣憤、一會兒深情、一會兒懊喪、一會兒憐惜、一會兒悲傷,最後歸於沉靜冷漠。
「千藥,枉你身為水閣之人,讓沐聖陽行功前為何不詢問我的意願。」她語氣雖淡,藥座卻知道華天香心中慍怒非常。
「我……我想既然沐聖陽都同意做如此犧牲,你應該不會反對。」藥座被她那威嚴的鳳眼一瞧,講話都結巴了。
「如此犧牲?哼!這又算什麼犧牲了。如果我寧願死也不肯失身呢?你這樣做豈不是出賣我嗎?」她冷冷地說道,讓藥座嚇出一身冷汗。
藥座大著膽子說道:「你會肯的,因為對方不是別人,而是沐聖陽。」
華天香聞言一怔,說道:「因為是他麼……」臉上神色又是愛憐又是哀傷。
藥座聞言湍湍不安地走出房門,喃喃自語:
「我這帖藥可下得猛了,是活是死,就全憑天意了。」
沐聖陽徐步進房,一眼望見華天香凝身坐在床邊,眼眸冷冷地瞧著他,便知道一場戰鬥又要開始了。
「藥座已經全跟我說了。」華天香淡淡地說道。
沐聖陽俊容微紅,不自然地將臉轉開,輕聲說道:
「救人為先,沒有先徵得你的同意,是我的不是。」
「你還是老樣子,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你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我的事,無需道歉。」華天香凝視了他半晌,語氣凝重地說道:「馬上離開此地,趁令師還未公佈你離觀的消息,回去做你的昊陽掌教吧。」她語氣頓了頓:「我不是世俗禮法的女子,對於……對於我們之間的事,」她轉開了臉:「我不會要你負責的。」
沐聖陽聽她如此說,一顆心沉到谷底。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活下去呢,」他聲音乾澀。
「活下去?」華天香冷笑:「我就算能勉強活了下來,一輩子都是個武功盡失,躺在床上喝藥呻吟的廢人!與其讓你喪失一切來讓一個廢人苟延殘喘,還不如回去做你的昊陽掌教,造福天下,這其中的利害得失,你還看不出來嗎?」
華天香吼著,美麗的眼眸閃著怒焰。
沐聖陽聽她如此說,神情激動,朗聲說道:「我不管什麼利害得失,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我活著對你有何好處?華天香一輩子都是水閣妖女,和你在一起,只會有無窮的災禍,難道飛霞派的教訓還不夠嗎?」
華天香怒不可遏,心中的話滔滔而出:「我不死,你為什麼千方百計地讓我活著?為什麼捨棄童男純陽之體求救我的性命?為什麼甘心受我辱罵踢打,就是不肯離開?你是天下人尊敬的昊陽掌教,是唯一能打敗地皇的絕世高手,何苦如此作踐自己?」
沐聖陽聞言劍眉緊皺,俊雅的面容出現罕有的溫怒,平時溫和的語調也揚起: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從我們攜手游元宵夜市的那一夜起,沐聖陽就不再是道教聖人,而是個動了情思的平凡男子,但我始終丟不下師門的責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你在我懷裡斷氣,我悲痛欲絕,才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麼。」
他踏上前一步,伸臂將華天香緊緊抱住,激動地說道:
「這一次,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我不要再嘗一次肝腸寸斷、錐心泣血的痛苦,我不要思念心傷、行尸走肉地渡日,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不因為什麼,因為我不只要你做我的義妹,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一輩子在我身邊!」
「我們結拜時發過誓的,從此一生,禍福與共,誓不分離,你怎麼可以如此自私、因為你的傲性,不想拖累找,就想拋下我一人,這叫什麼禍福與共?我隨四師哥來此之前,心中就已決意,不管你手足殘廢也好,全身癱瘓也好,我總是會陪伴你渡過,難道你狠心讓我鬱鬱一生?」
沐聖陽說到後來情緒激動,竟沒發現屋外早站了三個人,正側耳傾聽他和華天香的對話。
沐聖陽這一段話說完,兩人之間是一陣安靜,誰也沒有開口。
等到沐聖陽情緒平復時,才發覺上衣前襟濕了一片,溫熱的水珠從他的領口流入,浸濕了他的肌膚,那是華天香的淚水。
華天香螓首靠在他肩頭,美眸瑩然,清麗的面容上淚痕斑斑、肩膀微微聳動,低抑著聲息抽咽。
沐聖陽一手仍摟著嬌軀,另一手撫慰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心,他仰頭長舒了一口氣,俊眸微合,似乎沉浸於屬於兩人的世界。
他們就這樣靜靜相擁著,一句話也沒說。
屋外的三人不願打攪這對戀人,躡手躡腳的離開,回到主屋中。
「真是令人羨慕!華姑娘哪裡修到的好因緣,得到如此深情的男子。」
花凝香支著頭嘆道,口氣中充滿羨慕和些微的妒嫉。
「凝香姑娘,你也是好福氣啊!靳君外冷內熱,深情忠貞,是百世難求的好因緣。」藥座微笑說道。
靳寒陽聽她如此說,微紅著臉,一言不發的離開房間。
「你看他這個樣子,像深情的男子嗎?」花凝香斜睨了一眼,不表贊同。
「男人不習慣把情愛掛在嘴邊,而是用行動來表示。你瞧沐聖陽,他不也默默地服侍了華姑娘好久,今兒個若不是被逼到急了,我看他也不會剖心直言。」
「有說總比沒說好吧!像寒陽就不曾喚過我一聲香妹。」
藥座聞言苦笑,心想,「沐聖陽這邊沒事了,倒是恩公靳君有苦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