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眼淚擦一擦。」他柔聲衝她道。
程雪目光回收,落在他遞過來的紙巾上,她伸手接過,這才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
程雪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麼胃口。」
「那你想做什麼?我可以陪你。」
程雪轉頭看著他,面上多了些嘲諷的笑意,「我想要看看你。」
面具下黝黑的雙眼從她臉上移開,他沉默片刻才道:「除此之外。」
程雪聽罷笑了笑,究竟在笑什麼,她卻不知道。
再次見到小丑先生,不得不說,程雪是驚喜的,不過,可能是心情鬱結的緣故,此時在驚喜之外她竟多了一種難掩的憤怒,憤怒什麼呢……
他就這般突然出現,讓她驚喜於他的存在之後又突然消失,前一世的自己真心想要瞭解他,哪怕他對她隱瞞他的身份,哪怕他不願意讓她看到他的樣子她也尊重他,可是在她努力想要跟他成為朋友之後,他卻突然不見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懊惱都在失落,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見了,是因為不喜歡她嗎?是因為知道她的家庭情況以後就瞧不起她了嗎?
一會兒想著他曾經溫暖的陪伴,一會兒又想著他突然的離別,她是個心思敏感的人,糾結在這個裡面之後許久都無法自拔。
這一世裡,即便心境已比前一世成熟了許多,但是他就那麼消失之後她還是感到失落,可是現在他又出現,在她最傷心難過的時候,就這麼恰好,他又出現了,給她遞上紙巾,要陪她去吃好吃的,要帶她去做她想做的,她驚喜,她又擔憂,他出現了,可是他還是要消失的。
他到底是誰啊,他為什麼要將自己隱藏起來,她將他當做是朋友,可是他又將她當做是什麼呢?
程雪深吸一口氣,抬腳向他走過去,「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既然不願意將我當做是朋友,為什麼又要靠近我?又要對我好?讓我感念你的好了,讓我對你有依賴之心了你就突然消失不見,你將我當成什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此時她身上的怒氣太強,他那麼高的個子卻被她逼得步步後退,他背靠在對面的牆壁上,程雪直接伸手過去,語氣堅決,「我要看看你究竟是誰!」
然而她的手剛伸過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他突然冷了聲音,厲聲呵斥,「程雪,你冷靜一點!」
他從未用這種凌厲的語氣對她說過話,他的聲音極有威嚴又極有穿透力,程雪竟被他給震住了,就這般保持著被他抓著手的姿勢呆立在那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冷冷抽出手來,一句話也不多說,直接轉身離去,她一直走一直走,她不想再沉浸在他的溫暖中,說不準他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了,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他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現就出現,根本沒有負擔,而她呢,卻又要在那失落難過中糾結許久。
就這般行了許久之後,她猛的一轉頭卻見他就跟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夕陽斜照在他冰冷的面具上,冷光凜凜毫無生氣,然而面具底下的雙眼卻透著如此清晰的擔憂和焦灼,那麼溫暖的顏色暈染在他身上,可是她卻分明感到他身上透著一股無奈和落寞。
一看到他這個樣子程雪又心軟了,可是她面上還是冷冷的,帶著不快的語氣問他,「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看著你回去我才放心。」
除了母親之外這是唯一一個關心她的人啊,她為什麼還要對他生氣呢?他不願意告訴他是誰,或許真的有他的苦衷在,而她為什麼一定要刨根問底?
旁邊是一個廣場,廣場的邊緣上放著幾把椅子供行人休息,程雪走過去坐下,他也跟著走過來,在距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就坐。
程雪望著那冰冷的,像是將一切都隔絕開的面具嘆了口氣,「上次在長恆大橋旁邊那個公園裡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他微斂著目光陷入沉默中,頭頂陰影落下,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我希望你如實告訴我。」她鄭重的加了一句。
「不是。」
程雪早已猜到,此時聽到他這般說也沒有太過驚訝,立刻又問道:「我們是認識的對嗎?」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竟有些緊張。
然而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頭去,並沒有回答,經過這麼一會兒調整,她的情緒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或許也是早已料到問不出什麼來,這會兒見他如此,她也沒有覺得太過失望。
她靠在躺椅椅背上,望著前方紅通通的夕陽,沒有再說話。
他自沉默中回神,向她問道:「剛剛為什麼哭?」
程雪笑了笑,不知怎地,竟毫無保留對他和盤托出,「剛剛去了一趟我爸爸的家,看到她們過得很好,想著我媽媽的苦困,我心裡很不平衡,所以哭了。」默了一會兒又道:「其實我是打心底裡不希望他們過得好,我希望他們受到世人的唾罵,希望他們日日在自責和難過中度日。」她側頭向他看去,「你是不是覺得我心理陰暗?」
他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目光注視著前方,沒有回答。
程雪也不指望他的回答,繼而又道:「剛剛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詛咒我媽媽死,雖然我知道她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她這些話也只是無心之言,可是我還是在意了,不僅如此,我還以更殘忍的話來回擊她,我告訴她,她是私生子,是多餘的,是骯髒的存在,她還那麼小,我明明知道這些話會給她造成心理陰影,或許還會影響她以後的成長,可我還是說了,其實說起來,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呢,我也是如此惡毒。」
「程雪。」他突然鄭重的叫她的名字,程雪愣了楞,轉頭看去,卻見他漆黑的目光望著她,似乎在給她鼓勵,又似乎在對她肯定,「我並不覺得你做錯了。」
「……」
「這世上的壞人是不分年紀大小的,對於壞人的惡毒也不該因為她年紀小就格外寬恕,既然她已經觸碰到你的底線,你反擊一下也並沒有什麼錯,更何況你說的也是事實,她本來就是私生子。」
程雪怔怔的望著他,剛剛在程海鷹那裡,當她這些話出口之時,所有人都覺得她錯了,她小氣,她斤斤計較,竟然對一個小孩子說那麼惡毒的話,然而當她聽到從別人口中詛咒她病重的母親去死之時,她有多難過卻沒有人去關心,因為她只是個孩子啊,她的惡毒都該被原諒。
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站在她的身邊,完全為她考慮,考慮著她的感受,理解著她的難過。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好似所有堅硬的東西被溫暖著,突然之間軟了下來,化成了一攤水,蔓延在她的心底,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微微笑了笑,「雖然我並不知道你是誰,但是很奇怪,好像每每在你身邊,我總感到莫名的安心,甚至想要依賴你。」
他愣了愣,那參雜著夕陽餘暉的複雜目光落在她身上,許久之後他搖了搖頭,「不要太將我當成一回事了,我並沒有那麼重要。」
「為什麼不重要?」程雪急道。
他靜靜凝望著她,目光中似有波瀾起伏,許久之後他才側開臉,聲音中透著暗藏的苦澀,「很抱歉程雪,我沒有辦法解釋那麼多。」
程雪望著他的模樣也是無奈透了,她重重嘆了口氣,「罷了,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她起身往家住的方向走去,而他也沒再說話,靜靜跟在他身後,夕陽就在跟前,身後是長長的倒影,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很長很長,不知道要伸到哪裡。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走到小區門口程雪才向他道:「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了,請務必要告訴我好嗎?」
他望著她被夕陽照紅的小臉點了點頭,程雪也不知道還要跟他說什麼麼,交待完這句便直接轉身離去了。
回到家中,程雪也沒有告訴蔣明淑今天在程海鷹哪兒發生的事情,只說在那邊簡單的吃了頓飯。
來到房間裡,她下意識的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向下看了一眼,但見他還站在樓底下,目光望著她所在的方向,仰著頭,一直看,一直看,看了許久,直到夕陽餘暉散盡,黑夜瀰漫而上,他才收回神,轉身離去。
程雪望著他逐漸消失在夜幕裡的孤寂背影,突然感到一種難言的辛酸感,或許他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許在他那冰冷的面具底下藏著她根本未曾察覺到的掙扎和煎熬。
可是……他到底是誰呢?究竟有什麼不能出口的原因讓他對她如此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