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你已經髒了

  程雪覺得好笑,又撲進他的懷中抱著他。

  就在這時,窗戶上突然響起兩聲叩響,緊跟著外面那西裝男子的聲音便傳進來,「二少,時間到了。」

  程雪聽到這話,只覺得一顆心沉了沉,而言景洲的面色也冷凝了不少,只沖外面的人冷冷的應了一句:「知道了。」

  外面那人得到回應便又離開了,這會兒程雪也是沒心思再調戲他了,摟在他腰間的手加重了力道,而他似乎也感染了離別的情緒,緊緊回抱著她。

  他的懷抱這麼暖,這麼結實,這麼有安全感,她才抱了這麼一會兒就要分別了,還真是讓人不捨。

  就這般靜靜的抱了許久程雪才鬆開了他,也沒再說話,直接推開門下車,他也跟著她下來,程雪向他深深的凝望了一眼,但見他面色也不太好,說話的聲音也是低低的,生怕會嚇到她一樣,「你快上去吧,我看著你走。」

  程雪害怕他在這邊多呆一秒就會對他不利,雖然真的挺捨不得他的,可是她也不想矯情的難捨難分影響到他,當即便衝他點點頭,「好,你要保重。」

  「嗯。」

  程雪也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快步上樓,回到家裡,她急忙拉開窗簾向下看去,他依然仰頭望著她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他衝她揮揮手,然後轉身上了車,很快車子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程雪重重嘆了口氣,又想著他要給她一個家的承諾,她又低頭笑了笑。

  你去打你的天下,而我也會努力讓自己可以並肩站在你的身旁。

  程雪去給母親燒頭七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母親墓地前蹲了一個人,正給她媽媽燒紙,此時天色還早,公墓三面被樹林環繞,另一面通向緩坡下的車道,太陽還沒有出來,林中起了一陣濕霧,霧氣籠罩在公墓之上,讓原本就淒清的公墓多了一種詭秘之感,那人孤身一人蹲在那裡,在白霧繚繞中看上去有點嚇人。

  程雪走過去,那人恐怕也是聽到了腳步聲,慢慢起身向她這邊看來,程雪這才看清這人的臉,不過她很詫異,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袁傾陽對她笑了笑,熟稔的打著招呼,「來了啊?」

  程雪也沒說話,望著他的笑容擰了擰眉頭,自從高一她和他撕破臉之後,一直到高三畢業兩人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是她讓他名聲掃地,按理來說袁傾陽應該是恨死她了才是,怎麼還跑到她媽媽的墓前燒紙?

  「你怎麼會在這裡?」

  袁傾陽從善如流的回答,「來祭奠一下你媽媽。」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多麼突兀。

  程雪倒是也沒再多問,只淡淡道:「謝謝你的好意。」程雪蹲下身將燃了一半的香蠟扯掉,又重新點上她帶來的,做完這一切一轉頭看到他還站在那裡,她便問了一句,「你還有事嗎?」

  袁傾陽在她身邊蹲下,幫她將買來的冥紙扔進火堆中,好似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前天言景洲來找你了嗎?」

  程雪眉頭一擰,「你怎麼知道?」

  他也沒看她,笑了笑道:「我去找你看到了,我看到他抱著你。」

  說到此處他語氣一冷,將手中的冥紙重重丟進火堆,撲騰起一陣菸灰嗆得程雪急忙拿手扇,一邊扇一邊衝他道:「你幹什麼?」

  袁傾陽依然笑盈盈的,「你知不知道前一世的言景洲身邊是有女人的?」

  聽到這話,程雪只覺得心頭一陣刺痛,然而她想了想卻又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她一臉嘲諷的向他望去,「我前一世不也一樣有男人嗎?」

  袁傾陽目光眯了眯,笑得一臉意味深長道:「你想不想知道言景洲身邊的女人是誰?」

  程雪沒答話,沒過一會兒便聽得袁傾陽自顧自補充一句:「秦芸珊。」

  秦芸珊?程雪倒是知道這個人的,此人就是那個跟言景洲走得很近的學姐,自從知道他就是小丑先生之後,她就去打聽過這個學姐,知道了她的名字,還知道她初中和高中都是和言景洲一個班。

  程雪倒是沒有想到原來前一世裡他們竟然在一起了,其實仔細想一想,言景洲對秦芸珊的態度跟別人比起來還是略有不同的,他不太喜歡跟人親近,然而秦芸珊親近他他卻不反感。

  他待她應該還是不一樣的吧?

  如果他沒有跟她在一起的話,應該就會選擇秦芸珊吧?

  程雪沒有再說話,將冥紙燒完之後又清理乾淨便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似乎已經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存在。

  袁傾陽隨著她站起來,他快步走到她跟前攔住她的去路,他眉心緊擰著,面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收斂,他一臉鄭重的望著她,苦口婆心的勸道:「程雪,言景洲那樣的人不是你可以駕馭得了的,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程雪一臉不以為然,「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自有自己的打算,不用你來操心。」

  說完就要離去,袁傾陽又伸手將她攔住,他低垂著頭,重重嘆了一口氣,「你記不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最大的夢想就是環遊世界。」他目光定定的望著她,「等大學畢業之後我帶你去好嗎?」

  程雪愣了愣,可隨即便嘲諷道:「不用了,我會自己存錢去的。」

  程雪正要伸手推開他,然而他卻突然握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中,程雪有片刻的僵硬,然後很快便冷靜下來,也沒推他,靜靜等著他要說的話。

  「我剛剛在你母親墓前發過誓,我會好好照顧你,所以,回到我身邊好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聲線醇厚又溫柔,「我不怪你當初設計我毀了我的名聲讓我整個高中都被人孤立被人議論,這一記就當是你對我前世的報復,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不要想過去,不要想未來,過去的我還給你了,至於未來則由我來想,你只需好好呆在我身邊好嗎?」

  「我呆在你身邊?」程雪語氣嘲諷,「那柳嫣小姐該怎麼辦呢?」

  「她?」他似乎被刺了一下,許久才重重嘆了口氣,「我已不再愛她,她的一切也輪不到我來負責。」

  剛剛她問出柳嫣的那一刻,他明顯是猶豫了的,至於他是否真的放下了柳嫣,還真是難說,只是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袁傾陽,到了現在你還不明白麼?我並沒有那個耐性等待浪子回頭,在你背著我去找柳嫣的時候,我們的一切就已經結束了,還有,當初我並不是復安眠藥自殺,而是誤吃太多出了意外,在你背叛我的那一刻我就對你徹底死心,更不可能再為你傷害我自己。」

  袁傾陽慢慢將她放開,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她,程雪面無表情的回望過去,又道:「當初選擇離開的人是你,我們明明可以一直走下去的……是你自己要對我放手的。」

  袁傾陽在片刻的震驚過後回過神來,他突然驚慌失措的將她拉進懷中,收緊手臂緊緊抱著,他將下巴靠在她的肩頭,聲音沙啞,像是痛苦的□□,「是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我不可能再給你機會的袁傾陽,你已經髒了。」

  袁傾陽只覺得一顆心好似被她狠狠的踩在地上,被揉碎了,踐踏得血肉模糊。

  驕傲的袁傾陽,未來的巨星才子,此時卻這般被人嫌棄。

  髒了,她嫌他髒了……

  因為這些話,他整個人都呆住了,而程雪便趁著他呆愣之時將他推開,沒有任何留戀直接轉身離去。

  他愣愣的回頭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直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緩坡邊緣。

  袁傾陽重重坐在地上,雙手靠在膝蓋上,頭埋在手臂間,耳邊全是她剛剛那句話。

  袁傾陽,你已經髒了。

  你已經髒了。

  你已經髒了。

  ……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深深剜在他心間,剜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已經髒了,而她不會再要他了。

  沒過多久高考成績就出來了,程雪這次考得不錯,是全市文科第一,比上一世不知要好多少,果然並不是什麼都不能改變的,縱使沒有挽回媽媽的命,可她卻給她的人生開了一個好頭,將來再努力,她定會比前一世過得更好的。

  白謙這次考試也考得不錯,上了重本線,拿到成績之後程雪詢問了一下他的意向,白謙想也不想便道:「我要去軍校,學校已經找好了,過幾天就過去體檢。」

  程雪一聽他提到軍校,心頭就是一緊,急忙勸道:「你幹嘛去報軍校啊?男生去學醫學建築什麼的不好嗎?軍校又苦又累不說,說不準以後還有生命危險。」

  白謙哼了哼,自上而下望著她,頗有一種大人教訓小孩的架勢,「你懂個毛線?男子漢大丈夫定當拋頭顱灑熱血,若是每個人都圖生活安逸,那誰來保家衛國?」

  「……」程雪被他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白謙也沒再搭理她,大搖大擺的離開了,程雪愣愣的站在那裡,望著他行走在夕陽下的背影,少年身姿挺拔,每一步都走得紮實有力。

  他總是嬉皮笑臉惹人嫌,做事又非常不正經,讓同學和老師都大為頭疼,然而這樣的人,這樣看上去不務正業的少年卻有著明確的家國夢,拋頭顱灑熱血,為國犧牲也在所不惜。

  這個少年,做得到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通通閉嘴,也懷著那些曾經瞧不起他的人所沒有的大愛。

  她只以為前一世他去參軍只是他別無他法的選擇,卻沒想到他一開始目標就這麼明確。

  程雪抿唇笑了笑,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白謙,這個看上去吊兒郎當又不務正業的少年。

  德明一中可是難得出一個全市第一的,程雪這次考得這麼好簡直大大為學校爭光,一時間上到校長,下到各科老師都將她當做一塊寶一樣,不僅給了她一筆錢作為獎勵,知道她母親過世了,還多加照佛,而且還專門包了個酒樓給她弄升學宴。

  升學宴那天請了不少外校的老師來,程雪被校長和班主任拉著,每來一個外校的老師,校長便紅光滿面的將她推到跟前,大大的炫耀一番。

  程雪這次升學宴宴請了很多人,老師朋友,還有她母親這邊的親戚,唯獨他父親那邊她一個人都沒請。

  因為這件事情程海鷹非常鬱悶,程海鷹如今手下有幾個廠,還包了幾個礦山來做,在德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最近他每次去工廠巡視的時候總有工人奉承他「程老闆,聽說您女兒高考考得不錯,是這一屆的全市第一,您還真是有福氣啊。」

  這種光宗耀祖的事情聽在耳中程海鷹不無得意,不過後來人家知道女兒的升學宴沒請他,他時不時的就聽到那種變了調的議論「額,原來那文科狀元不是判給程老闆的啊,哎還真是可惜誒,那麼優秀的孩子。」

  程海鷹氣結,不判給他,那還不是他程雪鷹的女兒,是他的種。

  因為這件事情程海鷹惱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總覺得程雪這事做得特別不懂事。一邊惱著他一邊又開始憂愁,人家說養兒防老,可是他程海鷹一生無子,也只有程雪和程佳這兩個女兒,程佳那孩子一看也知道是不太爭氣的。

  他現在雖然手頭有些錢,可是這些身外物最是靠不住的,程雪如今考了全市第一,以後肯定是前途無量,若是她能在身邊,就算以後他虧了本也有個依靠。

  程海鷹打定主意之後第二天就來這邊找程雪了。

  程雪這幾天被學校領導拉著到處應酬,吃了太多油膩的東西,肚子不太舒服,今天早上她只煮了一些清粥來喝,才喝到一半呢就聽到敲門聲,程雪起身開了門,看到門外的人她倒是吃了一驚。

  「你怎麼在這裡?」程雪看他的神情中明顯帶著疏離。

  一看到她這表情程海鷹心頭便不太痛快,不過面上倒還是笑道:「我過來看看你,還給你帶了一些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自來熟的提著東西進來放在茶几上,又道:「這些都是從國外進口的零食,程佳說挺好吃的我就給你拿了一些來。」一轉頭看到餐桌上放著的半碗清粥他又皺了皺眉頭道:「你怎麼吃的這麼寒酸?我帶你出去吃吧?」

  對於程海鷹突然而來的慇勤程雪很是詫異,記得她媽媽那會兒病發住院的時候,他不過就是敷衍的看了一眼,留了幾個錢就走了,這會兒卻上趕著來示好,什麼意思?

  程雪走過來繼續喝粥,淡淡道:「你把東西拿回去吧,我不愛吃。」

  「……」程海鷹有點尷尬,「這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程雪嘆口氣,抬頭望著她,「你來這邊究竟有什麼事?」她可不覺得程海鷹來這裡就是探望她一下這麼簡單。

  「我……」程海鷹搓了搓手,「是這樣的,你媽媽走了,你一個人也怪孤單的,所以我就想將你接回去,以後你的學費我都會負責的。」

  程海鷹這會兒怎麼突然這麼體諒她了?還要給她出學費?程雪突然想到前一世裡,她媽媽病發的那段時間,程海鷹過都沒有過問她一聲,也沒心疼一下她一個學生照顧不了那麼多,那會兒她無助之下還差點輟學了,還好有小丑先生的幫忙,後來她高考考得也不是很好,程海鷹更是沒有過問過她媽媽離開了她有沒有學費的問題,怎麼這會兒卻突然像是轉了性一樣?

  程海鷹見她不答又道:「其實知道你媽媽病了之後我就想要回你的撫養權來著,只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就沒跟你提。」

  程雪冷笑,上一世里程海鷹和簡慧還真是親自來過這裡要過她的撫養權,只是究竟是真心想要回她的撫養權,還是被什麼人攛掇著想給她媽媽添堵恨不得她媽媽早死,誰知道呢?

  他這會兒突然對她這麼慇勤了,想來也是看到她考得好,以後說不準會前途無量吧?她突然想到前一世裡,當她大學畢業之後找了個不錯的工作,許久沒有聯繫過的程海鷹倒是也找過她,想跟她修復關係的。

  自從六歲父母離婚之後程海鷹就沒有再管過她,她是媽媽一手帶大的,她的媽媽倒是沒有機會被她好好孝順過,他倒是已經打著以後要她孝順他的主意了。

  程雪對於這個爸爸真的是沒什麼感情的,是以這會兒便涼涼的道:「我如今已經成年了,不需要你來給我盡什麼義務,更何況我的學費生活費已經有好心人捐贈了,也不需要你來出力,我吃完飯我還要出去一趟,沒辦法招呼你了,你請回吧。」

  這已經是非常不客氣的逐客令了。

  程海鷹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打了耳光一樣,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他這個當爹的還在呢,她卻要靠好心人的捐贈湊學費?她這是什麼意思,不就是說他這個當爹的不負責任麼?

  程海鷹心頭怒氣鬱結,待要罵她兩句呢,又怕這會兒跟她撕破了臉,往後就真的什麼後路都沒有了,是以他好歹按捺住怒火衝她道:「你也別對我這麼沖,我來這邊是好意,我好歹是你的爸爸,血濃於水的,這份親情是割捨不掉的。」

  程雪聽罷卻冷冷的哼了哼,這會兒來跟她扯血濃於水了,她母親病重她需要人幫忙的時候,他這個爸爸又去哪裡了?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您在血緣上跟我的關係,不過也僅此而已。」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你放心吧,我的那份義務我會盡的,只是別人的義務也別想我出力,您慢走!」

  「你……」程海鷹被他堵了一下,心頭那陰暗的打算被她給刺中了,他當即便漲紅了臉,怒氣騰騰的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狠狠的咬了咬牙,稍稍平息了一會兒才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在這裡,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是你爸爸,你有空也該回來看我一下,我們再怎麼說也是一家人?」

  「一家人?」程雪嘲諷的挑了挑眉頭,「您可別忘了,您早就跟我媽媽離婚了,我們早不是一家人了,我以後終歸是要嫁人的,往後我的丈夫和我還有我的孩子才是一家人。」

  程海鷹被她這話狠狠刺了一下,他心裡生氣,語氣也沉沉的,「有你這樣對你爸爸說話的嗎?」

  程雪也沒再理他,自喝自己的粥,程海鷹見狀也甚覺無趣,便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走到門口程雪卻追上來,將他帶的東西塞到他手中語氣淡漠道:「這東西我不吃,既然程佳愛吃那都留給她吧。」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程雪就直接反手將門關上了,程海鷹愣愣的站在門口好半晌都回不過神,待回過神來之時他一時間又氣又怒又無奈,抬起手正要敲門,可是舉到頭頂又頓住,最終也只哼了哼便轉身離去了。

  程雪喝完粥之後洗了把臉,站在盥洗台前擦著臉上水漬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上一次去程海鷹家的情形,當時看到那些人過得那麼好,她內心非常不平衡,甚至還質問老天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可是奇怪的是,如今的她卻早已沒有了那種心理不平衡的感覺。

  她突然想到,她之前之所以在意了不過是因為她過得不夠好,如果有一天她過得足夠好,她變得足夠強大,她是根本沒有心思去在意那些人是否過得好的。

  所以往後啊,她定要讓自己越來越強大,而她的日子也要越過越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