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蟬過別枝

  一夜的輾轉低泣,快到天亮時才勉強睡了一會兒。起來時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從冰箱裡拿了冰塊敷了才略略褪去浮腫。

  幾天的奔波讓她全身酸乏,冰箱裡的東西所剩無幾。她翻出一包泡麵煮了當早餐,剛吃一半便有電話進來,來電顯示的名字讓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接起電話:「行楚。」

  「你感冒了嗎?」葉行楚問道,「聲音怪怪地。」

  「我在吃東西。」她掩飾著失態,「酸辣粉絲。」

  「是通街口那間嗎?你老是這樣,喜歡吃又怕辣。讓你少放一些辣椒油你還不願意。」葉行楚笑道,「記得吃完喝兩杯淡蜜水,小心上火。」

  這個男人的溫情暖意隔著半個地球依然貼熨著她的身心,她越發覺得無地自容。她努力克制著情緒與他閒話,天氣、食物、風土人情和見聞雜趣,零零碎碎地聊了許久。一直到電話發燙而葉行楚也要開始忙碌,兩人才依依不捨地話別。

  掛了電話後她想了很久,驀地起身進房翻箱倒櫃。很快便翻出家裡的現金與銀行卡。

  她剛畢業工作不久,所攢的不過是歷年的壓歲錢和打工的錢。父親的工資卡里倒是有幾萬塊。她算了算,離退款的數字還有一些差距。不得已,她翻出媽媽留下的首飾盒。裡面的金器是姥姥留給媽媽,而媽媽最終又留給自己的。這些是她對她們最後的一點念想,可這些死物遠沒有活著的人重要。

  陸東躍剛進客廳便被母親招了過去。

  「這是你趙叔叔的愛人,」陸夫人笑眯眯地介紹,「阿冼,還記得我家老大麼,用鑷子拔你家仙人掌刺兒的事就是他幹的。」

  冼女士滿面笑容地連連點頭,「可別說,長得真像老爺子。」趙家和陸家的老一輩是戰友,在一個大院同住了幾年。雖然後來趙家外調往來得少,可關係還算親厚。

  陸東躍不像陸南嘉那樣擅長應付這些婆婆媽媽的關係,淺談幾句後便藉故上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趙家的那位今年任期將滿。看情形似乎是有意往上再走一步,不過就其任期內的表現來看估計是很艱難。

  換好衣服下樓便聽到南嘉嘻嘻哈哈的聲音。陸南嘉作為陸家幼子迄小就倍受長輩的疼愛,難免有些貴公子的壞習氣。但好在陸家家長與兄長治訓嚴謹,倒也沒鬧出什麼荒唐事來。

  陸夫人難得有故友來訪,一整個晚上心情都很好。送走老朋友後陸夫人說:「你冼阿姨以前可是文工團裡出名的美人。」陸南嘉摟著母親的肩膀,嘴巴極甜:「世上最美的美人現在就在我身邊呢。」陸夫人掐了小兒子一把,「油嘴滑舌的一點沒長進,你冼阿姨的兩個女兒都比你小,可全是名校碩士。現在一個是跨國公司的總監,一個是獨立設計師,可真是好福氣。」

  一聽母親提到某某的女兒陸南嘉腦袋嗡一下就大了,果然陸夫人下一句就是『你也該收收心……』。陸南嘉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沖兄長使眼色,這種事兄弟倆可是拴在一起的,沒道理只有他在前面擋著。

  陸東躍也不理會弟弟的眼色,只是傾身替母親沏了杯香茗,說:「冼阿姨這幾年國內國外兩頭跑,也夠勞碌的。」陸夫人嘴角的微笑頓凝了片刻,很快又揚起,輕輕地『嗯』了一聲。

  陸南嘉趁夜溜進兄長的房間,門還未關上便急不可待地問道:「冼阿姨家的那位是不是要倒霉了?」陸東躍剛從浴室出來,髮梢猶滴著水。看弟弟毛躁的樣子不免蹙眉,斥道:「胡說八道什麼。」

  陸南嘉也覺得自己嘴快,縮了縮脖子不敢再開口。陸東躍一邊擦著頭髮,一邊翻閱手機:「你不小了,應該知道分寸。北邊的那塊地你拿到手就行了,南邊的工業區別插手,也給別人留兩口湯。」

  陸南嘉嘟噥道:「又是哪個長舌地和你嚼嚼這種事,分明就是眼紅……」

  「眼紅也好嫉妒也好,你只管給我老實做事誰還能胡亂編排?南嘉,能給的便利我不會吝嗇,但你也別越了界。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又不是生死相拚你死我活的行當,沒必要做絕。」

  陸南嘉點頭,「哥,我都聽你的。對了,小七的高爾夫球場這週末就開業了,要不一起去放鬆放鬆……」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好一會兒卻沒見哥哥回應,只是一直盯著手機發愣。

  「哥?」

  陸東躍收起手機,「你去吧,這週末我有事。」

  陸家老大說一不二的,陸南嘉也不再遊說,逕直回房。陸東躍坐到床邊,手裡揉搓濕髮的動作沒停可神色卻漸漸柔和下來。她約他這週末見面,是否已經考慮好了準備給他答案。

  他竟然有一絲緊張,可是心情卻是愉悅的。像是個做足準備的小學生,在考完一場極有把握的測試後,依然興奮地等待著那個既定的成果。

  或許她永遠也不明白他的執念是從何而來,又因何而起。事實上連他自己都有些莫名,他成年後不知過目多少清純絕色。曾經有一個現在他已經記不得模樣的女孩和他說,「我每時每秒都想看到你,一天不見就會牽腸掛肚。」這樣的話在他聽來只是小孩子過家家似地撒嬌,於是便連微笑都欠奉。除了父母兄弟,沒有誰會讓他牽心掛腸。在他的骨子裡只有血脈親緣才是最緊密的聯結,其餘的並不在意。

  真正讓他起意的大概是那一天,葉行楚找他幫忙在鳳凰閣訂一個觀景位。正好他也和朋友約了小聚,從包廂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通道末端的拐角處,腳下一堆碎片。服務生可能是新來的,打破了不菲的瓷器正在抹眼淚。她也急得像要哭了,蹲下幫忙收拾殘局。

  他清楚地記得她穿著一襲櫻粉色的裙子,柔亮的長髮鬆鬆的地挽起露出頸間的珍珠項鏈。腳上是一雙裸色的魚嘴鞋,鞋子的扣帶上還垂著一個極小的水鑽,隨著細白腳踝的的扭動若隱若現、綽約生光。完全不同於他見慣商政女精英腳下利刃般的高跟,踩在地板上鏗鏗作響彷彿隨時發起進攻的號角。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兩杯,他只覺大腦一熱,下一秒卻是已站在她身後。她沒留意到他,邊收拾殘局邊安慰服務生:「……就說是我走路沒看,和你沒關係。」她的發髻上簪著一根母貝材質的簪子,晃晃地像是要掉下來,他正欲伸手按住時她卻是抬起頭來,一雙黑白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她只來得及叫了他一聲『陸大哥』,餐廳的經理已經聞聲趕來連連致歉。他沒有搭理,只是在她身上略掃了掃。對方知情達意地表示免單並付清乾洗費,她還不明就裡,完全沒有發現櫻粉色的裙子上沾了一角油膩。

  回包廂後他便心不在焉,找了藉口提前離開。車子出了車場後他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抱著某種不可告人的心思慢慢地沿著路開。果然看到他們肩並著肩手纏著手在人行道上隅隅前行,期間葉行楚玩了一回沙子進眼的把戲,飛快地吻了她一記。她抓著小手袋輕輕砸在他身上,可嘴角的笑容卻是那麼羞怯。

  沿街的一排街燈像約定了似地一齊忽明忽暗,襯著這場景倒是很唯美。而這一切卻是盡收在他的眼底,由此心魔深種。

  他知道自己用的手段著實不光彩,也知道她絕不會心甘情願。但他畢竟不是十七八歲的衝動少年,也不是為愛成全默默祝福的善良男配。假如可以的話他願意與其他人站在同一起點上追求她,但是她已經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他再得不到公平的機會。可,他絕不會將對她的渴望悄無聲息地埋葬,眼睜睜地看她蟬過別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