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步虛浮地走過去,拿鑰匙開門。他站在她身側,離得那樣地近。濃密的眼睫半垂著,掩去幽深的一泓。她的心臟跳得異常地緩慢,而時間也似乎隨之變得黏稠,眼前的每一幕都成了一個定格。可週遭的空氣卻是流動的,他身上的男性氣味正漸漸地將她裹住。
他進她的家就像進自己的房子,很順手地將行李箱往門後一放,爾後極其自然地換上拖鞋。
「有衣架嗎?」他挽著除下的風衣,側身看她。
她已經接受了這個不速之客的登堂入室,默不作聲地接過他衣服,厚實的衣料上凝著一層極薄的水霧,指尖劃過,微微濕濡。
她本是要泡茶的,卻被他擋住,「回來的晚,別忙了。陪我坐坐。」
他比原定計畫提早了兩天回來,下了飛機後本要回家去。但在計程車上,看著車窗外飛掠過的景色,他陡然生出一股濃濃的倦意,想要見她的渴望變得異常地強烈。
他從未等過一個人這麼長的時間,然而這樣的等待卻並不枯燥,因為她極有可能就在下一秒出現在他的面前,如同一份充滿驚喜的禮物。
只是對她來說,他的出現只會帶給她驚嚇。
他的視線從她的側臉移到她交握雙手,食指與大拇指捏在一起慢慢搓著。這個小動作表示著她的情緒焦躁、不安,還有一絲無力反抗的沮喪。
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些:「現在還是每天加班?工作這麼辛苦。」她遲疑了一下,說:「今晚是和部門的同事們一起去聚餐,公司組織的。」想了想,又說:「回來的時候碰到……碰到你弟弟,他送我回來。」
他有些意外,「南嘉?」
她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所以,如果你以後要來,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要是——」她的聲音在他的手撫上耳垂時戛然而止。
「你怕被人看到,怕被人知道。」他輕捏著她的耳垂,語調緩慢,「嚇壞了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繼續忍受他的小動作。
「今晚是例外,以後儘量不這樣。」他忽地靠近,手指沿著她頰側滑到尖尖的下巴,輕輕一勾,問道:「想我了沒有?」
沒料到他問得這麼直白,她愣怔了數秒後仍然想不出該怎麼回答。她避開他的目光,乾巴巴地嚥下一口唾沫。
他像是沒有看到,以指為梳慢慢地順著她的發,說:「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想。」
這樣的時間來,他自然是沒有走的打算。
她同樣不會天真地認為他大費周折地奔波而來,只是為了和她說兩句甜言蜜語而已。這個男人一貫是強勢的,不管她抗拒或是反對,結果仍會是他想要的那種。
還算是講規矩,主動提出睡在客廳的沙發上。三人沙發勉強應付他的身高,想睡得舒服是不太可能的。從老櫃子裡翻出來的被縟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樟腦丸氣味,他鋪墊的手法迅速而熟練。這不是一般單身漢都會的技能。
她知道陸東躍出身行伍,曾經帶兵在邊疆地區駐紮過兩年。葉行楚與她說起這段時滿臉崇拜,說大哥是真正的軍人,鐵血且忠誠。
她無聲地冷笑。葉行楚給予他這樣高的評價,近乎盲目地崇拜著這個哥哥,可他眼下的所作所為在是令人齒冷。
原本是疲倦至極的,可想到陸東躍僅與她一牆之隔,就像是被縟下壓著顆尖銳的石頭硌著背,怎麼躺都不舒服。房門上了鎖卻仍是不安,一直到後半夜實在抵不住睏倦,這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第二天醒來時他已經走了。這個男人收拾得十分乾淨,哪怕是洗面台上的水漬也擦得乾乾淨淨。倘若不是空氣中還隱約殘留著他的氣味,而沙發上還整齊地疊著被縟,她幾乎以為昨晚只是個夢境。
蘇若童有些失神地站在客廳中央,慢慢地回想著。陸東躍是個行事嚴謹的人,昨晚他來得太突然。
她不會相信他說的來只是因為想見她,她不傻。
這個男人是變著法子在提醒她,讓她記著眼下自己的處境。他能自由出入她的家,也能輕而易舉地改變她的人生。他不行動,不過是要看她接下來怎麼做,是否能讓他滿意。
開完早會後回到辦公室,遠遠便看見自己的位置上放著捧花束,藍色的矢車菊裡找不到卡片。
同事打趣她:「不是七夕也不是情人節,難道是交往紀念日?真浪漫。」她笑了笑,將花束拆開分送給同事。
花剛送完便收到陸東躍的短訊,問她晚上是否有時間,有事面談。陸東躍出差前提過,待他回來便為她安排會見。那晚他來得突兀而她又心事重重,竟然誰也沒有提起。
回覆完短訊後她就一直神不守舍,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她的耐性也快耗盡。
匆匆忙忙地從電梯裡出來,她在慌亂間與人撞了個滿懷。頭也沒抬地說了聲『對不起』便要走,可對方卻順勢把住她的胳膊,懶洋洋地說道:「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她如遭雷擊般地定地原地幾秒後抬起頭,葉行楚俊朗的臉映在她眼底,溫煦的笑容刺痛著她的神經。
她喃喃道:「你回來了?」
葉行楚捏了捏她的臉,頗不滿意地說道:「瘦了。」她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眨眼睛,生怕只一瞬間他又消失了。
「你真的回來了……」
「嚇傻了?」葉行楚很自然地拖著她的手往外走,說:「臨時回來的,也呆不了幾天。」他湊近她耳邊,抱怨似地:「這麼久不見了,你也不抱抱我。」
蘇若童恍惚得不能自已,眼前看什麼都帶著層虛影。她幹嚥了口唾沫,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你沒收到信嗎?」他正側身替她擋住夾道的風,眯著眼看她,「你說什麼?」又笑嘻嘻地解釋道:「上個月事情比較多,有課題需要又被人帶著去意大利轉了兩圈,住的地方信號不好也就沒和你聯繫。正好這兩天那邊放假,我就擠著時間回來了。嘖,還不高興吶?」
她看著他的臉,舌根底像是壓了塊黃蓮。
葉行楚的車停在路邊的泊位上,車裡已經坐了一個人正在低頭玩手機,透過車窗玻璃能看到對方染得鮮亮的指甲,上下舞動著十分刺眼。
「出來的時候碰到的,非要搭便車去買東西。」葉行楚與她耳語,十分親暱,「等著,很快就把這電燈泡甩掉。」
車裡的人看到他們過來倒是先一步按下車窗,語氣嬌嗔道:「二哥你還真慢啊,再過一會兒高峰期,非得堵到晚上九點才能吃上飯。」又看向蘇若童,笑吟吟地,「蘇姐,今晚我沾你的光,給頓好吃唄。」
羅謠歡只比蘇若童小兩個月。但是她是典型的北方女孩兒,五官明豔身材高挑,裝扮也成熟,相比起來後者倒像是個剛入社會的大學生。
葉行楚上車系好安全帶,扭臉過來問道:「你剛才不是說約了人逛街嗎?」羅謠歡吐吐舌頭,很是嬌俏的模樣,「別提了,那重色輕友的傢伙放我鴿子了。」她往椅背上一靠,粉嫩嫩的臉蛋揚起,「二哥,你這會兒要把我丟下我可真沒地兒找飯吃了?」
葉行楚笑罵道:「你就裝吧,就你還沒地方找飯吃,那我豈不是要餓死。」說到底還是不願意帶著這顆電燈泡,就在他考慮著找什麼理由打發這位的時候,羅謠歡轉向蘇若童,「蘇姐,你看二哥嘛,到了飯點就要把我扔開,太不夠意思了。」她的雙手由頸枕兩邊伸出,鬆鬆地搭在副駕駛座人的肩上,指端的弧度銳利無比,「你可不能和他一樣啊,你們這樣對我可不成。」
她心事重重,胡亂地點了點頭。羅謠歡沖葉行楚揚了揚下巴,挺得意地坐回位置上,繼續擺弄起手機。
等紅燈的當口葉行楚忽地問道:「喜歡那花嗎?」
她吃了一驚:「花是你送的?」
「不是我還能有誰?」葉行楚斜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難不成還有別人追你?」
知道是他是在開玩笑,但此時她的神經如此地敏感,以至於連呼吸都停滯了幾秒。
「有人追很正常嘛,男未娶女未嫁。」車後座的人說話了,「蘇姐,你可別這麼快在一棵樹上吊死,保不齊還有條件更好的男人呢。」
葉行楚不滿地從後視鏡瞪她,「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這麼一大活人還坐在這裡呢,你倒好,明目張膽撬牆角啊。」
羅謠歡咯咯地笑,「我只是實事求是嘛。蘇姐長得這麼漂亮,說不定早被人盯上了呢。」
她胸口發悶,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葉行楚注意到了,「越說越不像話了。」羅謠歡滿不在乎聳了聳肩,衝他做了個鬼臉。葉行楚只當她是孩子脾氣,瞪了一眼便不再搭理。
然而,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後視鏡時,卻是看到羅謠歡正衝她微笑,神情說不出來的詭譎。
可等她轉身看向後座時,對方卻是在玩手機遊戲玩得不亦樂乎,彷彿上一秒她所見的不過是虛幻的影子。
她收回視線,一時間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