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童其實早已經出來了,陸東躍不在車上她又沒帶手機,只好在車旁靜靜等候。她出來的匆忙穿得單薄,近午的陽光並沒有提供給她多少溫暖。等到陸東躍下來時,她已經冷得瑟瑟發抖。
車內的暖氣開到最大,凍紅的鼻尖頓時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遞了張紙巾過去,責怪道:「等不到我也不知道找個地方避一避。」她按了按眼角,啞聲說道:「開門見山吧,你要我怎麼做?」
陸東躍穩穩地握著方向盤,「先回家。」
回到家時已經是中午,她本想叫外賣可馬上被一口否決:「家裡有什麼,隨便煮一點就好。」
最近鮮少在家裡開伙,冰箱裡面只有雞蛋和一些醃漬食品,保鮮櫃裡還有一包沒開封的生拉麵。她取了小蔥和雞蛋,很快便煮出兩碗雞蛋面條,又揀出醃蘿蔔條切碎一起端上桌。
陸東躍是真的餓了,很快便將面條消滅個乾淨。反觀對面坐著的人,碗裡還剩了大半。不知是不是胃口不佳,她吃得很慢。中途有幾次都停下了筷子,可最後還是吃完了。
陸東躍起身要收拾碗筷,她按住碗沿,說道:「我們談談。」他看著她,慢慢地坐回位置上。
「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這是我的錯。」她停頓一下,說道:「可是,不管你抱著什麼樣的目的告訴他……我們的關係,我都無法理解。」
「你是覺得我這麼做損人不利己?」 他的目光從她纖白的手指移到她臉上,「我明明可以一邊佔著你的便宜,一邊繼續和葉行楚稱兄道弟。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你意外。」
她確實是這麼想的。陸東躍對她的興趣會隨著時間而消退,他們的關係總會結束。然而葉行楚與陸家的關係卻不是輕易了斷的,就算陸東躍不將葉行楚當成兄弟,葉行楚仍算是半個陸家的人,無論如何在面子上也要過得去。所以他們的關係非但見不得光,還要隱瞞得嚴嚴實實。
「我們的關係就這麼難以啟齒。」
她嘲諷地笑了笑,「難不成你還想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你就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臉面?」
陸東躍正了正坐姿,說道:「若童,你告訴我,你把自己擺在了什麼位置?」
「情人,……床伴。總歸不會是正常交往的女朋友。」她嚥下屈辱,「不如你告訴我我的位置在哪兒,我會乖乖地走過去,安份地坐下來。」
他的臉上浮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你剛才不是還在奇怪,為什麼我要告訴葉行楚我們的關係。」他看著她的眼,聲音異常地柔和,「並不是為了報復你的言而無信,而是因為以後你的位置將是在我身邊。」
她明顯是受到了驚嚇,慌亂中將手邊的碗碟推到地上,發出一連串的破碎聲。
這樣的反應顯然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掃了眼狼籍的地面,平靜地說道:「我要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邊,面對所有的人。」
「你——」她想說『你瘋了』,可是結結巴巴了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曾經有過的所有設想裡,哪怕是最荒唐最荒謬最不可思議的,都比不上她剛才所聽到的,「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陸東躍笑了起來,他的眼裡蕩漾著一種對他而言太過於旖旎的色彩。素來銳利的眼神因此變得溫情而柔和,也更讓她膽顫心驚。
「我知道,」他說,「我正在向你求婚。」
蘇若童覺得事情的發展完全跳脫了正常人的理解範圍。她本以為陸東躍是個品格低劣的卑鄙小人,但現在看來他就是個瘋子。
這個瘋子很認真地向她求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不可能。」
他語氣平緩,「我未娶,你未嫁,這再正常不過。」
「正常?我和行楚——」她怒極攻心近乎語塞,緩了幾秒後才壓抑著怒火繼續說道:「伯父伯母還有……你的家人們都認識我,他們都知道我是,我是什麼身份。」
「每個人社會身份隨時都會改變,時間也好,生活也罷。你會有很多身份,它們都代表你。某人的女兒,某人的前女友,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親。」 他平靜看著她:「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你記著,我從不開空頭支票。」
「你想得這樣理所當然,」她嘲諷地看著他,「可他們不會——」
「他們沒有把柄在我手裡,受我威脅任我擺佈,我不可能隨心所欲。他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他洞穿她的內心,「你這麼想的,是不是?」
「他們或許會原諒你,但絕不會原諒我。」她縮起肩膀雙手環抱著,極力抵抗著他的注視所帶來的壓力,「你也許一點都不在意他們怎麼看我,可是我在意。你說要讓我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邊,有這樣的可能嗎?你如何能這樣地粉飾太平,裝作這一切再正常不過。」
他緊緊地盯著她:「你為什麼要求得他們的原諒?談戀愛分分合合再正常不過,難不成你和葉行楚交往過,就不能嫁給我?」
她艱難地說道:「這不正常。」
「哪裡不正常?違法違紀?違反社會道德?」
她簡直無法再和他溝通,「你是怎麼做到的?只在乎自己,完全不管別人的死活。」
「別說得這麼嚴重,」他伸手拔她的頭髮,髮絲順滑地由指間淌下,「我只是要你一個回答。」
她不大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他的了。只是他離去前落在唇上的吻,輕輕地一下,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
他說:「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我也不會。」
是的,她不會,她不敢。所以他穩操勝券。
羅致衡敲了敲房門,老半天裡面也沒動靜。他索性嚷了起來:「歡歡,我可進來了啊。」
正對著門的公主床上鼓起老大一個包,床沿耷拉著兩隻小腳上還掛著繫帶高跟鞋。
羅致衡搖搖頭,回身把門鎖上,嘆氣:「你也是死心眼。你又不是長得多寒磣,非上趕著湊人眼前去?」他本想說『送上門的果子怎麼吃都不香,自己摘的搶的才有滋味』,可眼前的到底是自己親妹妹,他便把話囫圇吞了回去。
「滾!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羅謠歡披頭散髮地衝他嚷,悶在被子裡哭久了臉上的妝都糊成一團,「就知道作踐人!」
羅致衡給氣樂了,「妹妹啊,我可是你哥,你親哥。再說我怎麼你了,我這還一直幫你呢,你說我不是東西。」
羅謠歡傷心透了,哭得直打嗝,話也說不完整:「王八蛋……明知道那女的不要臉跟了他哥,他還,還把她當寶呢……我說都不能說一句,什麼東西,什麼玩藝兒啊……」
羅致衡一聽就搖頭了。他知道自家妹妹從小嬌生慣養脾氣大,一丁點委屈也受不得。她喜歡葉行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偏偏是剃頭擔子一頭熱。
其實家裡人包括他也很滿意葉行楚。人踏實穩重,有上進心脾氣又好。雖然沒什麼背景,但是陸雲德有意為他鋪路,所以前程也不是沒有。不過家裡再怎麼看好,談戀愛仍是兩個人的事。什麼都能搭把手,就感情這事旁人幫不上忙。
「你別老盯著這棵樹,活活把自己吊死。」羅致衡勸她,比劃著,「好男人多了去了,哥哥認識青年才俊的有這麼大一把呢,哪個不比他強?」
「什麼青年才俊,都是披著羊皮的狼。」 羅謠歡哭嚷著,「他就是個傻子,那女人什麼都是好的。明明都跟人跑了,他還不許我說她。我就提了幾句,他就吼我讓我滾。……說好一塊兒走的,說了不算數。飛機都飛上天了我才知道,這渾蛋!渾蛋!」
羅致衡按了按太陽穴,「我說妹妹啊,你行行好長點腦子成不?人女朋友跑了正傷心得不行,你偏偏去揭人的短,你這不找罵嗎?你這麼戳人心窩子,他見你不和見鬼似地。換我我也跑了。」
「我是在安慰他啊!」羅謠歡捶他幾下,「他是好心當驢肝肺!」有兩下就砸在骨頭上,疼得羅致衡倒抽幾口冷氣,也有些惱火:「你罵他就好,打我做什麼!」
羅謠歡的哭聲小了些,可討檄的對象又多了一個:「還有陸東躍!這個騙子,騙子!」
羅致衡皺眉:「歡歡,說話注意些。」羅謠歡不服氣:「這是在我家,我還不能愛說什麼說什麼了!不想聽就出去。」
羅致衡拿她沒辦法,「好好,我出去,你自己慢慢一個人哭個夠。」可剛轉身妹妹就從後面撲上來了,抱著他哭得稀里嘩啦,「哥,我委屈死了……」
這委屈也是自己討的,得自個兒受著啊。羅致衡無奈地拍著她的背,哄道:「你說你這點心眼兒放哪兒不好使,非耗在那男人身上。」
「你就只說我,你怎麼不說說你的好兄弟。」羅謠歡發狠,「就他那手段,你想都想不出來,也就他能幹得出那樣的事。」
羅致衡的臉沉了下來,「越說越不像話了。」羅謠歡扁了扁嘴,狠狠地抹了抹眼睛,「我就知道你和他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好,我不說了不說了,我把這事一輩子爛肚子裡行了吧。」
羅致衡摸了摸妹妹的頭,嘆氣,「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陸家的那位在想什麼?」
「他還能想什麼?他腦子進水了他。直不隆咚地就和二哥說那姓蘇的跟了他,他傻啊,這事兒要說也不能由他來說啊。讓那女人和二哥攤牌還不好,直接讓人斷了念想。那女人能跟他幾年啊?散了以後該幹嘛幹嘛,時間久了大家自然就忘記了。他可倒好,這麼一抖落出來,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當哥哥在心裡直嘆氣,耐著性子給妹妹漲智商,「他不是腦子進水了,他只是護短。男人護著自己的女人,沒什麼好奇怪的。」
羅謠歡嘲諷道:「真出息啊,為那種女人和自己兄弟反目成仇。」
「就你這腦子!」 羅致衡恨鐵不成鋼,「幫別人撒網抓魚,人撈了肥魚回家,留你一個人收拾漁網。幸虧沒做絕囉,好歹給你留了根魚骨頭,你還不叼著快跑?」
羅謠歡瞪著他。
「妹妹喲,你可長長心眼兒吧。你還想不明白?」羅致衡嘆道,「情人和兄弟,當然是兄弟重要。可要是老婆、孩子他媽呢?」
羅謠歡張口結舌。
「以後別老那個女人、姓蘇的,以後保不齊你還得叫她大嫂呢。」羅致衡點點她,「照這樣子看,葉行楚以後就算回來也不會在陸家呆著,怎麼著都是尷尬。瞧這事兒做得……」說到這裡也覺得有些心虛,葉行楚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單憑陸雲德夫婦對他有養育之恩這一點,他會願意為陸家做任何事。
面對敬重的大哥和自己心愛的女友,要放棄哪一個?是要愛情還是要對家庭的忠誠?這是個很殘忍的選擇,但顯然葉行楚沒費多少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他選擇了退讓。
即使羅致衡覺得陸東躍這事做得不厚道,可對葉行楚也沒有多少同情。在他看來,但凡這兩個人中有一個表現出為愛情奮不顧身的勇氣,陸東躍不會這麼輕易就得手。
年輕,愛得不夠深厚,堅持不到最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