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固執己見

  羅致衡從印著『寶貝愛』的紙袋裡拎出一筒牛皮紙,陸東躍咧嘴『嘖』了一聲,順手遞過裁紙刀,「至於麼,一瓶酒而已。」

  羅致衡白了他一眼,「知道這酒多少年紀?你都得叫它『哥』。」說著小心地用裁紙刀將外頭的牛皮紙劃開,露出裡面的防震泡沫。

  陸東躍諷刺他:「瞧這衣服裝得,該不是扒到半夜也扒不到芯吧。」羅致衡啐他一口,小心翼翼地將泡沫扒開,露出裡面的老舊瓷瓶。

  陸東躍抿嘴笑,「就剩小半瓶了吧。」羅致衡咂咂嘴,「這玩藝兒喝一口少一口了。」

  醇香的酒斟滿薄瓷小盞,只能慢飲淺酌。

  陸東躍取笑他,「喝茶細品,喝酒豪飲。喝也這麼小杯子,喝酒也這麼小杯子。我看你倒不如喝開水,至少倒得痛快些。」

  羅致衡滿不在乎地,「看你是真沒喝過什麼好東西,我不和你計較。」可埋汰歸埋汰,卻仍是將小盞輕放在他面前。

  陸東躍這個人不好菸酒也不嗜茶,和他談論這些無異是對牛彈琴。給他好茶好酒,他也是分辨不出來的。但是羅致衡但凡有好酒好茶,卻總是拖他一齊分享。

  相較於分享的內容而言,分享的對象更加重要。

  陳年的酒勁頭十足。羅致衡酒量一般,幾番推杯換盞下已經有了醉意。他剝著花生米,抱怨似地說道:「謠歡那丫頭到哪兒都不省心。走前還說得好好地每天一個電話報平安,結果人一撒出去就管不了了。前兩天打她電話沒接,再打又關機,老太太擔心得跟什麼似地。一個勁地跟我念叨說都是我給她撐腰,讓她跑這麼遠去……」

  「她和行楚在一塊,壞不到哪兒去。」陸東躍搓著花生外的紅皮,慢慢地說道:「等春節讓她回來過年,你耳朵也就清靜了。」

  羅致衡看他一眼,笑得有些古怪,「我說老陸,你現在是怎麼個打算?真要結婚吶。」

  「嗯。」

  羅致衡嗆了口氣,花生險些卡在氣管裡。他捶了捶胸口,「你真的想清楚了?結婚可不是兒戲。」

  「已經和老太太透了個底。」

  「老太太同意?」

  「不同意。」

  羅致衡一拍大腿,「這就對了。不同意才是正常。接下你想怎麼著?」

  陸東躍瞟他一眼:「你興災樂禍啊。這麼見不得我娶老婆。」

  「我當然想你早點成家立業,」羅致衡一臉痛心疾首,「可這成家也得看對象啊。我不能看你面前有一大坑我還推著你往前走,邊推邊吆喝『坑裡有溫泉,泡泡更舒坦』。」

  陸東躍笑著捶他一拳,「嘴夠貧的。」

  「我這不是貧嘴,老陸。我是和你說真的,幾十年兄弟不是白當地。我就鬧不明白你這麼清醒一人,怎麼這次做事這麼糊塗。」羅致衡喝上頭了眼眶周圍就開始發紅,「就非那姑娘不可?」

  陸東躍的手指點在桌面上,將無意中滴濺在上頭的酒漬劃開來,模模糊糊地一團。

  「我妹妹死心眼,打小就喜歡行楚這沒得說。可你呢?你才認識那女的多久?就非她不娶,你不娶了她這輩子就沒法兒了過?你別跟我說什麼一見傾心之類的鬼話,那丫頭長得不差,可也不是那種能一下子能戳進你眼窩子裡的。她有什麼好,讓你跟著了魔似地。」

  陸東躍單手支腮,另一隻手仍在桌上畫著圈:「你問我她哪裡好?」

  「總不會憑白無故吧。不扯長相,淺薄!她是特別溫柔呢,還是特別善良。是特別有女人味呢,還是特別善解人意。」羅致衡歪著腦袋,「總得有個把比平常人好的地方,要不然呢?」

  「致衡,你愛安君嗎?」

  「廢話,那是我老婆。」

  「如果安君只是安君,不是誰誰的女兒,誰誰的侄女。你們不是青梅竹馬,也不隔牆住著。天南海北人海茫茫,你跟她擦肩而過的時候,能一眼認出來嗎?」

  羅致衡的回答比先前慢了幾秒,「要你這麼假設的話,我和她有可能壓根就碰不到。」

  「所以說,遇見合適的這麼不容易。」陸東躍將微濕的指尖按在另一手的掌心裡,搓了搓,「我怎麼能放過。」

  羅致衡愣了愣,「按照這麼說還真是一見鍾情了啊,……你當我三歲孩子啊,這麼哄我。我鬧不明白她怎麼就合適了?」

  「愛信不信。」

  羅致衡的嘴角抽了抽,擠出一句,「白認識幾十年,我還真沒瞧出你丫是一情聖。」腹誹得卻是更惡毒些:簡直就是老房子著火,越燒越旺。然而他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八卦或是譏諷好友的感情生活,他仍想讓對方迷途知返:「你為她值得嗎?」

  「你問我值不值得……」

  「你好好想一想,為了她和老爺子對著幹,為了她給老太太添堵,為了她和打小就跟著你的兄弟翻臉。這些都是你的什麼人吶,至親骨肉!你為了個女人你值得嗎?你是中了什麼邪了非她不可!就算她只是你那便宜弟弟的女朋友,你也不該動那心思。你動就動了吧,……誰他媽沒混賬的時候,我也是該給雷劈地搭了把手。你要是玩玩也就算了,事過後就一拍兩散斷個乾淨。怎麼就魔障了,非娶她不可。」

  見他不說話,羅致衡越發來勁,「不說她和葉行楚分手了,以後他們見面尷尬不尷尬的問題。就說你娶了她,你娶的老婆是你那便宜弟弟不要的女人。你讓別人怎麼想?你也能忍得下!」

  陸東躍靜靜聽他說完,笑道:「你說的這些我聽著耳熟,就和前幾天陸西瑤找我說的一樣。你們串通好了的?」

  這油鹽不進的渾蛋。羅致衡憤憤地,「我是真後悔。要知道你一開始就打這主意,我就不會兜這事兒。」

  陸東躍安慰道,「放心,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羅致衡氣得發笑:「你少給我說便宜話。我是勸也勸了罵也罵了,你要還這麼一意孤行,以後被老爺子打斷腿也是活該!」緩了緩,又說:「不是我要看你笑話,就算你最後你運氣好成了事,那也只是結婚。結婚只是開始,以後日子還長著。那女孩子看著柔柔弱弱地,可身上卻有股子擰巴勁兒,就是那種往死了鑽牛角尖的。你只要男歡女愛就別放感情!感情這種東西,誰放得多了誰就是輸家。別看你現在這麼掐著她,以後指不定她往死了磨你。」

  陸東躍冷下臉,一言不發。

  話不投契,氣氛也就不如往常熱絡。

  酒瓶見了底,羅致衡走路也不大穩,陸東躍叫了計程車送他回家。羅致衡婚後和妻子住在城東的新區,離市中心有些距離,但交通十分方便。

  安君一邊向他致謝一邊攙扶著丈夫進門,羅致衡半醉半醒,「還是老婆好,等我回家,給我開門。」說著要撅嘴親,安君扭頭避開,「我這是起來給兒子泡奶粉,順便給你開的門。」手卻是毫不留情地往丈夫的腰眼肉掐去,掐得男人嗷地一聲慘叫。

  陸東躍笑眯眯沖不遠處抱著奶瓶的小傢伙拍拍手,「皓皓。」

  小傢伙眨眨眼,像是在努力回憶對方是什麼人。很快小傢伙就搖搖擺擺地朝他走來,「伯伯。」

  陸東躍抱起他,在軟乎乎臉蛋上親一口:「這麼還不睡?」皓皓咧嘴笑了笑,又狠狠地嘬住奶嘴啾啾啾地吸起來。

  安君把丈夫安頓好出來,見兒子趴在陸東躍肩上睡得正香,她趕緊上前把兒子從他身上揭下來,不忘打趣道:「陸主任,您這抱孩子的姿勢可真標準。」

  「早點練習,免得臨時抱佛腳。」

  陸東躍回到計程車上,司機問他去哪兒。他隨口報了個地址後便閉眼假寐,等車停下來後卻是一陣愕然。

  「您剛才說的就是這裡。」司機強調,「我可沒聽錯。」

  陸東躍下了車,見那層的窗戶裡還亮著燈光。鵝黃的顏色,朦朦朧朧的一團。很奇異地,原本還有些焦躁的心立刻寧靜下來。

  他拔通電話,只響了兩聲便被接起。

  「還沒睡?」

  「沒有。」

  他能聽出她平淡聲音下的厭倦,沒有刻意掩飾地。他扯了扯嘴角,卻發現臉部有些僵硬。

  「在做什麼呢?這麼晚也不睡。」

  「寫工作計畫,明天要交的。」

  他哈了口氣,一團白霧在眼前散開,「猜猜我在哪裡?」

  「哦,在哪裡?」

  或許是因為酒精的關係,他略有些孩子氣地:「你猜一猜。」

  「想不出來。」

  冷空氣像是從聽筒裡溢出,沿著耳道入侵大腦。透骨的寒冷令他再也無力揚起嘴角,「你還有多少要寫?」

  「還剩一點。」像是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麼,她補充道:「寫完就去睡了。」

  他的話被堵在喉嚨,最後只餘一聲長嘆。

  通話結束後不到五分鐘,那團暖黃色的燈光便熄滅。黑峻峻的窗戶往上無限延伸著,彷彿與夜空融為一體。

  這樣寒冷的夜晚看不見幾顆星星,月亮卻是懸掛在半空中。小小的、細細的一輪月牙,哪怕用盡力氣灑下微弱光芒,卻仍不盡如人意。

  是這樣的瘦弱而固執啊。

  他在這樣的月光下停佇,久久不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