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年前的那段時間對陸東躍來說是天堂,那麼在年後他是直接由天堂跌到地獄。
眼看煮熟的鴨子飛走了——這樣的心情不是每個人都有可能深刻體會到的,特別是這鴨子還是自己非常辛苦收拾好,剛吃了一口就飛走了。
撂誰身上都不會善罷甘休。
當陸雲德將調查紙摔在他面前時,他臉上還掛著笑,大著膽子耍花槍。但是面前的老狐狸壓根不買賬,一件件、一樁樁,面上的裡子的能見人的不能見人,條條羅列個乾淨。
他領教過老頭子的厲害手段,可他更明白這裡面的內容老頭子不會透露給她知道。於是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們已經結婚了。這爺爺認可的。」
陸雲德抄起調查紙甩在他臉上,輕飄飄的幾張紙沒什麼攻擊力,但給予人的羞辱感卻是實實在在的。
陸家大家長聲響如雷:「你還有臉提爺爺!你爺爺要知道你做的這些腌臢事,他第一個打死你!」
他抿緊雙唇,打定主意做硬嘴的死鴨子。
陸雲德斥道:「人家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連多看你一眼都討厭。你花這些心思,給人使絆子下套子。你打哪兒學來的這些下流手段!我不提行楚,提了你就急赤白臉地和我橫,你覺得我偏心是吧?我是偏心!要沒有你葉叔叔,你老子命早就丟老山上了。老子都沒了還能有你這王八蛋麼!你倒好,搶人女朋友,唬著人結婚。簡直是土匪行徑!什麼玩藝兒你個混賬東西!」
愛之深,責之切。
正是因為對長子寄予了最大希望,所以當他犯下這樣的過錯時,老父才這般暴跳如雷。
陸東躍從未被人罵得這樣難聽,要是別人他還能從別個地方找回場子,可跟前的是他爸,他沒奈何只能乖乖地受了。可是挨罵沒什麼,等陸雲德說出離婚的時候,他急眼了。
「我不會離婚的。」
「你個混賬東西!兩個人結婚的前提是有感情,你這算什麼?你家結婚你結仇!就你幹的那些破事,你都不怕她哪天晚上趁你睡覺捅你一刀子!」
「她要這麼幹我也認了。我不會離婚的。」
這是著了魔了,和鬼迷心竅似地無法自拔。哪怕這是他一個人支撐起來的獨角戲,他也要殫精慮竭地將它演上一輩子。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許是上輩子欠她的,這輩子注定是要還的。可是這麼兜兜纏纏著,到底是誰欠著誰,連他也糊塗了。
可不管怎麼著,這婚,他死都不離。
陸雲德看著兒子那副破釜沉舟的模樣,突然就覺得無力。他扶著桌子慢慢地坐下來,再無法掩飾住頹態。
他可惜自己的兒子,更可憐他。
「你這樣拖著她有什麼意思?你最後又能得到什麼?婚姻不是結束,只是開始。你從一開始就是敗的,哪有可能轉敗為勝?」陸雲德長嘆一口氣,說:「我曾經教過你,不管做什麼事你都要想到最壞的結果。且不論你所得到的和你所付出的對不對等,因為你一旦決定去做這件事,就必定有你堅持的理由。可是東躍,你能不能告訴爸爸,你有沒有能力去承擔那個最壞的結果?」
他知道所謂最壞的結果是什麼,他一早知道的。可是他從未想過有可能承擔它,因為他對未來有信心,他更願意相信時間會幫助他。日積月累的點滴,相濡以沫的陪伴,這些足以打動任何人。
因為心存希望,所以他會不惜代價。
「我可以的。」
「婚姻是兩個人的,你承受得了這樣的結果,對方怎麼辦?虧你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愛情,到頭來卻只想到你自己!」
「我知道她不愛我,可我這輩子就自私這麼一次。」他的口吻近乎哀求,卻又像是剖白心跡,「我不能沒有她。」
陸雲德冷笑,「你豈止是自私,你簡直是自私到了極點!你自己的能扛得住,可她會慢慢地被你耗死!」
他知道多說無益,只是表明堅定立場:「我和她的婚姻是合法有效的,誰也撤銷不了。」
「你還有臉說『合法有效』!」陸雲德氣得發笑,「你簡直是大言不慚。」
陸東躍一向是尊敬父親的,打小時候起和他頂嘴的次數屈指可數。至今為止最大的爭執也就是眼前這次,他起初想畢竟是父子,打罵不算什麼。可是婚姻是他的底限,他寸步不讓。
他放低姿態,放軟聲調:「爸,我是個男人,離婚也就離婚了。可若童是女人,二婚總是不好聽的。」
「你現在知道為她著想了?你怎麼早不這麼想,非到現在才來說這便宜話?」曲線求國政策在陸雲德這裡根本行不通,「小蘇連考慮都沒考慮這事,直接就點頭。」
「她不會的。」他的聲音立刻拔高,但一點底氣也沒有。
「人家壓根兒看不上你!撇你和撇臭蟲似地,就你還在這裡白日做夢,自說自話!」
「您這是想濫用職權,搞小動作讓我的婚姻失效是吧。」這話說出來就知道是急眼了,就是沒過腦子,「要真這樣的話,我也做好行政訴訟的準備。」
撂狠話誰不會。
橫豎他就是只吃了秤砣的王八,死沉死沉的心眼。誰來搬動都省不了力,還要被反咬一口。
「你膽大包天!」
「爸,你太不講理!」
陸雲德這般的修養也忍不住破口大罵。書房裡打人稱手的東西樣樣都是心頭好,他捨不得拿來招呼逆子,最後是連踢帶踹地將他趕出去。
放在桌上的米色貝殼包裡傳出嗡嗡的震動聲,很快有優美的旋律響起。同桌的人問:「這誰的包?電話響幾次了。」
「是我的。」正陪著部門小領導在隔壁桌敬酒的蘇若童匆匆跑回來,「太吵了根本聽不到。」
「有急事吧,打了好幾回了。」
「嗯。我出去回個電話。」
她走到僻靜處,回拔了過去。只響了一聲便被接起,那端的男人語氣焦躁,「你在哪裡?」
「出差。」
「過完年就出差?」
她塌下肩膀,放鬆身體背靠牆壁,回答道:「你不相信的話,可以查。不過,你還能堅持多久?」
隔得這樣遠,他的磨牙聲都能傳過來,「我不管我父親和你說了什麼,承諾了什麼。他不同意也只是他個人意見,改變不了即成事實。」
他從未這樣氣急敗壞,她越發放鬆自己,連聲音都變得輕快:「既然改變不了,你又擔心什麼?」
那頭沉默了許久,問道:「離婚真是你先提的嗎?」
她反問道:「你說呢?」他煞費苦心地籌劃到這一步,以為大功造成結果卻仍是功虧一簣。
多可惜,多可憐。
「你別妄想!我不會離婚的。」
她微笑起來,「我想也沒那麼容易。不過,胳膊總擰不過大腿,是不是?」
短暫的憤怒過後他恢復理性,沒有被她的語言所挑釁,「若童,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只這樣不行。」
「你在哪裡?我們談一談。」
她嗤笑一聲,掛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