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宣德帝駕崩的消息傳出,一時間京內家家戶戶換上了白燈籠,便連商鋪都歇了。
寺院也不斷的敲著鍾鼓。
宮裡上上下下都是縞素。
只是大喪之後還有大典呢,歷朝歷代也都是如此,上一代皇帝新死,嗣皇帝便會於喪期內即位,更何況這位太子蕭璟之連龍袍都準備妥當了。
此時做工繁復的龍袍呈了過來,禮部尚書也按部就班的奏請太子即位。
一時間長樂宮正門象征性的垂簾,以示喪事暫停。
與此同時太子蕭璟之穿著龍袍到中和殿升座,各級官員依次行禮。
而在另一側,齊王正同其他的親王宗親在長樂宮內守靈。
白色的蠟燭燃著,還有長明燈也是亮亮的,長樂宮內人數不少,太監宮娥,還有那些跪在靈堂的皇親。
可此時長樂宮內卻是鴉雀無聲,只有紙錢燃燒發出的沙沙聲。
蘇嬋作為皇家的媳婦,正同幾位王妃、公主一起在白色幕簾後守著。
中間柳太后來過一次,哭了一會兒又被勸走了。
剩下的時間,蘇嬋便一直在看著齊王。
齊王表情凝重,雙眉不展,原本便顯清冷的人,此時如同被寒冰覆住了一般。
旁邊的司禮監的人會負責祭奠,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頌一聲:「起禮。」
隨著眾人行禮,司禮監的人便會在火盆內重新放上些紙錢。
一時間火還有些許的煙冒了出來。
他似是被紙錢的煙熏了下,可他也未怎麼躲閃,照舊是全神貫注的行禮祭拜。
想起宣德帝這個做父親的對他的諸多冷落,蘇嬋心裡都有些悶悶的。
只是便有萬般不是,宣德帝人也是給了他生命前途的人。
他的心情一定比自己還要復雜吧。
她正在看著他呢,不知他是察覺了她的視線還是忽然想看看她這邊,他遠遠的隔著幕簾看了過來。
一陣風吹過,燭火晃動,微風把幕簾吹的晃動起來。
頃刻間,她快速的看了他一眼,怕被人笑話,她趕緊轉過身去。
齊王倒是慢慢的收回視線,他早便知道她在看著自己,很奇怪明明隔著幕簾,那些女眷又是穿的一般的衣服,可他還是一眼便能認出她。
再者便是不看也知道她多半正在悄悄打量自己,那雙秋水一樣的眼睛從來都是柔柔的。
倒是蘇嬋轉過頭後,往前面望了望。
皇后如今陪著太后在慈寧宮內,此時太子妃便成了她們這些婦人裡級別最高的。
而且登基儀式一完,太子妃良娣都要有新名分了。
柳太后也會成為太皇太后,柳皇后則升了一級成了柳太后。
到時候還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安排齊王呢,她正琢磨著呢,忽然便見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太子蕭璟之穿著龍袍,身後跟著一些大臣,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蘇嬋知道這是登基後的固定形式。
她們這些女眷忙避了開。
往幕簾深處避了避。
果然很快的便見太子跪在靈堂前,痛哭道:「樹欲止而風不靜,子欲孝而親不在……」
好像怕太子的乾嚎會嚎壞身體一般,那些跟過來的臣子忙七手八腳的過去攙扶著他。
一時間都是些什麼保重,社稷為重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一鬧騰,之前的靈堂內的蕭瑟反倒是沒有了。
而且原本要繼續守靈的,可太子一來便把幾位親王都放出了宮,讓他們明日早些再來。
雖然這與禮法有些不合,可如今新皇登基誰敢拂了他的面子。
蘇嬋也便同齊王從長樂宮內出去,兩人沉默的坐在馬車上。
雖然知道宮裡的規矩,做親王的遇到這樣的時候都要「言而不語對而不答」以示哀悼。
可她還是忍不住的輕輕扯過他的袖子。
他素色的袍子外罩的孝服很寬大。
她扯過他的袖子後,伸手握住他的手道:「殿下請節哀。」
他表情淡淡的點了點頭。
他很少這麼明顯的露出倦意,此時他臉上的倦意像是化不開一般。
蘇嬋看了都覺著心疼了。
她伸手慢慢的,像是要試圖展開他臉上緊皺的眉頭一般。
宣德帝的去世一定讓他想起了很多,而且不光是那些往事,他如此聰明有心機的一個人,多半也知道下面的路會不好走。
她說不了太深的話,只能柔聲勸著:「天冷,等一會兒咱們回府的時候,我讓人給王爺備點暖身子的羹,王爺多少都要吃一些。」
說完她也便不知道再說什麼了。
倒是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就這麼緊緊的握了住。
一時間馬車內靜靜的,誰也沒再說話。
冬天的宮裡原本便肅靜,此時又是國喪,等馬車從宮裡面出來的時候,便見東門處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著出殯儀式呢。
蘇嬋知道皇家葬禮盛大著呢,這還只是出殯儀式的一小部分,還有去陵墓的御道需要修葺,為了出行方便,便是上萬人都會派過去開路。
一想起陵墓,蘇嬋不由的多想了些。
本朝從立國開始,大部分陵寢都在君芝山附近,倒是自己身邊的這位,大約是造反的原因,待他登基後,選陵址時便改換了位置。
猶記得當時負責勘察的還是陸言呢,那正是陸言春風得意的時候,而且那一次也不知道陸言那人是怎麼想的,竟然要帶了她過去,說那地方的風水好,景色別致。
只是她早被他嚇壞了,怕他是又想出了什麼折磨人的法子,待進到山裡的時候,便找了個機會往山裡鑽。
現在想起那些事,早已經跟做夢了似得。
等到了王府,整個王府都是肅靜的。
裡面的下人,便連出門迎接的陸言都穿著白色的衣服。
蘇嬋不知怎麼的,等下了車,再看到這個陸言的時候,她忽然的別扭了下。
原本她只記得他的壞了,剛才卻是不小心的想起,當日他進到林子裡救自己的樣子,頭髮披散開,她乍一看還以為是在林子裡遇到了白面鬼,還有他擁自己入懷的樣子,很奇怪,自己轉世為人的時候卻是都忘記了。
她不自然的別過頭去,忽然就有點不想看到陸言似的。
知道齊王還有正事要忙,她也便先坐了轎子往後宅過去。
到了正房,她才覺出累來。
香寒幾個忙伺候著她更衣洗漱。
等收拾妥當蘇嬋又吃了一些細米羹,胃裡終於舒服了些。
待齊王回來的時候,蘇嬋忙讓人也端了些細米羹過來。
親自伺候著他用了些。
等撤下去後,蘇嬋又把之前為他找的玉冠拿了出來。
如今在國喪裡,肯定是怎麼素淨怎麼穿,他戴的那個黑玉發冠按理說也沒什麼不妥當的。
只是她總覺著他戴著這種黑乎乎的發冠人,陰沉沉的,不如戴這個玉冠看著好一些。
倒是齊王不知為何,跟有什麼心思似的。
如今這個時候,蘇嬋也不好打擾他,把床鋪收妥妥當,又親自探了探茶杯的溫度。
都妥當了,蘇嬋這才說道:「王爺,您早點歇息吧,明早咱們還要進宮呢。」
一直神游天外的齊王,這才收回視線,平緩的說道:「王妃也要早些休息。」
蘇嬋想起什麼,忙找了條薄被,蓋在他的腿上,覺著沒什麼需要做的了,她這才轉身往東暖閣走去。
喪事期間,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在皇家,夫妻都是百天不能同房的。
只是到了東暖閣的時候,蘇嬋一時間總有些睡不著似的。
她在輾轉反側的時候,齊王也正在思躊著宮裡的事兒。
宮裡的眼線已經捎話出來,柳皇后假借著父皇托夢給她,要編派他一個守靈的差事。
他早便知道這次進京諸事不順,如今暫避鋒芒去君芝倒是成全了他。
只是他望著蓋在膝上的薄被,默默想著,該如何安置她呢。
如今已經到了京城,她的娘家父兄都在這裡,她守著自己在賀北經歷戰事已經不容易了,又怎麼好帶著她去山裡守靈。
他正這麼想著,忽然聽見外面窸窸窣窣的,再抬頭看的時候,便見蘇嬋披了個披風,正往他這邊走過來。
室內地龍燒的很暖。
蘇嬋從東暖閣過來的時候,只在衣服外面披了個披風。
本朝守孝有各種講究,可實際上只要不在孝期鬧出孩子來,也便沒什麼大礙。
普通夫妻在一起夜談幾句,親近下也犯不上忌諱。
而且她在東暖閣看的清楚,他這邊蠟燭一直亮著呢,顯然他一時半刻的也不想歇下。
她也便索性起身走了過來。
心裡想著哪怕是不同他說什麼,只是陪著他坐一會兒也好。
走到榻邊的時候,蘇嬋輕輕的坐到榻上,她扯起他膝上的一角被子,很快的把自己的腿也探了進去。
兩個人腿貼著腿的。
她進來的時候,特意打量了打量他。
她出去前他是什麼樣子,什麼姿勢,等她再過來的時候,他竟然還是那副樣子。
看來自己出去的時候,他滿腹心事的都沒動過地方。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很怕自己過來回叨擾他,她便把手小心的放在了薄被上,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那雙眼睛仿若能說話一般,不知怎的,在被她這樣看過後,那些近乎掩飾不住的浮躁焦慮漸漸的散了去。
很快的他握起她的手,輕輕的說道:「我還不歇呢,你多坐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