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池騁坐著執法車出發了。
今兒是他頭一天上班,本來應該白天出來執法,結果他剛到單位,局裡有頭有臉的那幾個領導就輪番請他到辦公室喝茶。領導貧夠了之後,同事又屁顛屁顛地過來套近乎,他這還沒自我介紹呢,人家就知道他爸是市委秘書長,他三叔就是城管執法局局長,對他屈身來到基層就任各種好奇各種打聽。
本來已經下班了,結果池騁一說要出去執法,大隊長麻利兒放下包,過來給他開車。
天已經黑透了,擋風玻璃上罩著一層薄薄的霧,將明亮的燈光襯得有些朦朧。這會兒街上正熱鬧,小販們的出攤熱情絲毫沒因為天氣的寒冷而減退,吆喝聲此起彼伏,各種香味兒混雜著從車縫兒裡鑽進來。
吳所畏就在這條街上,左邊是賣烤白薯的大爺,右邊是賣鞋的大哥。
「嘿!」吳所畏和旁邊的大哥打招呼,「您在這幹了多久了?」
大哥蹲著抽菸,淡淡回道,「兩年多了。」
「被城管逮著過麼?」吳所畏又問。
大哥笑,「從沒有。」
吳所畏挺佩服,「您是怎麼做到的?」
等了半天沒回音,最後旁邊的大爺說話了。
「因為他就是城管。」
吳所畏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散發著炯炯的光芒。
「我白天當城管,晚上下班後來這擺地攤,實在沒招了,我家有倆孩子,靠著那點兒死工資根本養活不起。」
吳所畏咂咂嘴,看來誰都不容易。
「那我以後跟著你就不會被城管抓唄?」
大哥啐了口吐沫,話說得挺硬氣。
「可以這麼說吧。」
結果,話音剛落,不遠處就閃起了警報燈,這位大哥臉色驟變,麻利兒將鞋收好,迅速朝相反的方向撤了,跟著他一塊撤的還有幾個攤位。
吳所畏正想著要不要撤,結果瞧見旁邊的大爺站得穩穩當當的,絲毫沒有收攤的意思。
「您怎麼不跑?」
大爺很自信的給吳所畏指了指旁邊賣西瓜的壯漢,一米八幾的大個,一身橫肉,胳膊上還有紋身,一看就像不好惹的。
「那人外號叫黑子,一直罩著我們,一般的小城管都不敢惹他,他一手撂仨沒問題!」
剛說完,城管的車就在黑子攤位前停下了,走下來兩名城管。
大爺指著池騁旁邊的大隊長說,「就屬那小子不是東西!丫總是動手打人,對面那賣乾貨的李三兒就讓他打過一次,胳膊都骨折了。」
天太黑,吳所畏也沒看清大爺指的是哪一個。
兩個城管走到黑子攤位前,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沒一會兒就起了爭執。先是大隊長推了黑子一把,黑子立馬還上去一拳,吳所畏剛要說聲解氣,就看到大隊長旁邊的那個男人抬起一隻腳,猛地朝黑子身上踹過去。那所謂的一手撂仨的大漢,愣是讓這一腳踹飛了,砸到身後的西瓜攤上,西瓜炸裂,像帶血的腦瓤子一樣散落滿地。
周圍驚呼聲連連,大爺推著烤白薯的車著急忙慌地跑了。
吳所畏看不清池騁的臉,只看到那黑子倒在地上就再也沒起來。
所有的小販全都跑了,整條街被肅清,就剩下吳所畏一個人堅守在自個的崗位上。
很快,兩名城管來到吳所畏面前。
池騁瞥了吳所畏一眼,他帶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堅削的下巴和冷硬的唇部線條。他嘴角叼著一顆煙,即使被兩道身影罩在陰暗中,也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抽菸,可以讓吳所畏冷靜一點兒。
大隊長先開口了。
「還不跑等什麼呢?」
「嘿,你丫給嚇傻了吧?」
「傻逼,跟你說話呢!」
「非得挨幾下子才舒心是不是?」
「……」
大隊長聒噪個不停,吳所畏沒吱一聲,他終於把頭抬起來,迎上池騁那兩道陰寒的視線。然後他轉身……緩緩地抱起粥桶……再轉身……看著不遠處的三輪車……
池騁視野裡只有一對黑燦燦的眼珠,亮得詭異。
吳所畏飛速轉身,將一桶粥潑到了池騁身上。
……
整條街道都靜了。
大隊長感覺一股股的寒風刺著他的脊樑骨。
吳所畏以為池騁會躲開,哪想他站得那麼穩,這一桶粥潑上去,池騁半個身子都被糊上了。跑吧!不跑就是個死啊!吳所畏撒丫子朝西跑,三輪車和粥桶都不要了。
大隊長反應迅速地追過去,把吳所畏堵在了路口。
吳所畏腳底下就是一塊磚,他撿起來,猛地朝腦門上一砸,板磚碎了!
「來啊!有本事來啊!」
大隊長瞠目結舌。
吳所畏又往腦袋上拍了一塊,繼續叫板,「怎麼不打了?來啊!你們不是要暴力執法麼?」
大隊長腿都軟了。
池騁突然邁腳朝這邊掃過來,吳所畏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氣勢,就像烏雲掃過頭頂,瞬間變天了。他扔了板磚就跑,跑得這叫一個猛啊!腳底下都冒火星子了!
池騁身上都是粥,黏黏糊糊的,手腳不靈活,就沒再繼續追。
目光聚焦遠處晃動的小黑影兒,最好別讓老子逮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