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聽說畫船被選上了,很是高興。趕在畫船進府前,衛二奶奶甚至親自接了她來,賞了她家各種物件,千叮呤萬囑咐地讓她在王府好好服侍人。畫船高興應下,衛二奶奶怕她聽不懂言下之意,直接丟了本閨房之書,將人關在屋子裡,看完才准走。
十四歲的姑娘,從小在衛家趨炎附勢的環境中長大,雖是旁支,卻也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嫁不了高門世族,做個王府側妃也好,再不濟,先撈個通房,只要能抓住一府之主,不怕沒有機會出人頭地。
打著這樣的主意,入了禾生房裡。見了人,瞧著模樣,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屋裡這位,渾身雪白肌膚,水靈靈的,跟出水芙蓉似的,一舉一動,皆楚楚可憐。
難怪王爺喜歡。畫船雖驚歎,卻並未打消自己的念頭,相反地,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吃慣了蟠桃,偶爾吃吃野菜,是男人的通病。
沈灝事忙,一連好幾天不曾回府,即使回府,也從不在禾生屋裡留宿。畫船伺候了幾天,漸漸開始怠慢。屋裡這位姑娘,也沒有很厲害嘛,連王爺都留不住。
她負責引路,平日跟前的活,沒有翠玉發話,從不會主動做,一心一意想著趁沈灝回府,盡早攀上高枝才好。
禾生已經好幾日不曾吃香睡飽,她第一次管家,壓力甚大。每個人的職責得劃分清楚,又得配得上王府的規格,朝裴良請教,他是個管前院的,以往王府沒有後宅,橫豎給不了什麼建議。
在家時,母親只教她相夫教子,乖順賢德,能管好自家那一小戶的錢財進出即可。雖後來嫁入衛府,卻每日被禁步,在宅院裡待了半月就送到盛湖了,哪裡知道大戶人家的後宅規矩。
今日吃涮鍋,翠玉特意交待廚房弄來的,辣紅的底料,肥美的羊肉圈成卷,鍋裡放熬了一日的大骨湯,滾燙地翻滾。旁邊配了冰鎮酸梅汁,以防上火。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空氣中曝曬後幾日的熱燥被雨水打濕,新葉混著泥土,半腥半鮮,撲鼻而入,爽朗得很。
禾生托腮,看著窗外,沒有什麼胃口。沈灝將家底交給她,她得盡心盡力做好。母親說過,女人管好了家,才能讓男人在外面放心拚搏。他是王爺,是貴族中的貴族,凡事更要小心處理,若她連家都無法料理,被人知道了,肯定笑話他。
出神間,院子口有人撐傘而來,定睛一看,是沈灝。
禾生一愣,緊接著穿鞋下榻,起身去門口迎他。剛到門口,轉眸望見畫船拿了傘,飛奔一樣跑過去接。
雨下得越來越大,豆大的水滴打在樹葉上,咚咚作響。他一身長袍,袍角處沾了雨,全濕了。
畫船踮腳撐開傘,並沒有走開的意思。她是引路的,做這些是分內之事,旁人要起疑,也逮不住錯。
沈灝從她手上接過傘,轉身問裴良,「這個是……?」
裴良答,「這個就是畫船。」
畫船一聽,心裡沾沾自喜。原來王爺早已注意到她,得來全不費工夫。有意識地往他身邊挨,才走近一步,沈灝將她遞來的傘丟給裴良,自己撐一把傘走了。
裴良趕緊跟上。畫船愣了愣,她打著與沈灝同行的主意,只拿了一把傘。咬咬牙,衝進雨中,不死心地在屋外候著。
好幾日沒有見到他,禾生有點晃神。沈灝進屋拉了她的手,聞見屋裡香噴噴的火鍋味,牽她坐下。
「下午還要去吏部,先來你屋裡坐坐。這麼香的涮鍋,你怎麼不吃?」
「不餓。」禾生抬眼,見他身上袍子濕了一大片,想要為他換衣裳,才想起自己房裡沒有備他的衣裳,喚人去拿衣袍。
沈灝夾了片羊肉卷,下鍋一涮,「才來了幾日,就已經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了。」
禾生臉一紅,不過是讓人拿衣服來為他換下濕衣,哪裡就能看出當家主母的範了?盡唬人。
涮好了肉,知道她愛辣,筷子一捏沾了底料,往碗裡送,問她:「怎麼管家的,說來聽聽。」
禾生正苦於找不到人傾訴,翠玉是丫鬟,身份擺在那,給出的建議都不太妥當。他不一樣,他是王爺,一府之主,說什麼都是對的。
一口氣將這些天自己的主意說完了,眨眼問他,「你覺得我做的這些事,還好嗎?」
她碗裡的肉一片未動,沈灝夾了肉,餵她吃。「只要能做到井井有條,就是好的。」
禾生張嘴吃肉,酥辣鮮嫩的肉極有嚼勁,剛嚥下去,他又夾了片肉餵過來。「左不過就那些事,你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一定非得按部就班地來。」
但若想與她長長久久地過下去,有些事情必須是要學會的。沈灝放下筷子,往門口吩咐,「讓廚房送魚片來。」
門口畫船趕忙應下,本不是她的分內差,但今天負責茶水飲食的碧天不在,原是翠玉頂上,裴良攔著她,讓畫船去了。
畫船取了魚片,進屋來,沒等吩咐,上前為沈灝涮魚,姿態慇勤,大著膽往沈灝身邊靠,甚至想趁夾魚片之際,碰他的手。
來之前,衛二奶奶都教了,她是丫鬟,得從伺候之事慢慢上手,先從若有若無的觸碰開始,讓男人留意自己。別府的丫鬟變通房,大多數是這樣爬上去的。
顫著手,伸出手指,眼見就要輕輕碰到他的手,忽地一下被躲開了。沉浸在芳心中尚未回神,準備再接再厲,卻聽見一聲呵斥——「好大的膽!」
畫船嚇得腿軟,跪下不敢抬頭。
沈灝起身,面容冰冷,語氣狠戾,「沒發話,你湊上來作甚?你是個門口引路的,擅自到屋裡伺候,有將你屋裡姑娘放在眼裡?她叫你做什麼,你才能做什麼,這才是做奴才的本分。」
畫船哪裡見過這般陣仗,整個人抖著,抬起臉,想著奮力一搏。她對自己的容貌有信心,仰起臉,梨花帶雨一張臉,可憐兮兮地望著沈灝。
「奴婢知錯了。」
沈灝冷笑,揮手叫裴良進屋,指著地上的畫船道:「不守本分,妄圖勾引主子,拖下去,責五十板子,送回本家。」
畫船連聲「冤」都來不及喊,便被堵了嘴綁了出去。
禾生看呆了眼,沈灝轉頭坐下,恢復柔情似水的目光,將魚片一股腦倒入鍋裡。
今日不是畫船,也會有別人。衛家送人來,他正好拿人做個示範教訓。「無論在哪,得叫人怕你,得立威,這樣才能放開手管理後宅。」
院子外傳來畫船的慘叫聲,一聲蓋過一聲,肉都要打爛了,和著雨水,板子聲仍未停下。
禾生抿嘴,低頭撥弄碗裡的肉片。
水汽翻滾,魚片變白,沈灝揀了肉往她碗裡夾,「不習慣?」
禾生愣了愣,弱弱一句,「沒有。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沈灝看她一眼,知道她性子善良,一時之間恐怕難以接受。但朝廷後院都一樣,要想掌控全局,就得快刀斬亂麻,殺雞儆猴。
她是他的女人,能保她一世天真當然最好。但他不能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還是要讓她懂得這些道理。
「知道我為什麼要罰她?」
禾生垂眼,照著他的原話,答:「因為她不守本分。」
「不守本分只是其中一點,她最大的錯,是不該當著你的面,這般不安分。」
禾生「嗯」一聲,知道他言下之意——畫船沒有將她放在眼裡,才敢做出逾越之事。
她知道高門大院與尋常人家不同,身份地位,規矩大小,她既然入了府,就不能像過去那樣,凡事只求平和。
沈灝將酸梅湯遞到她手裡,「那你知道,為什麼我說她企圖勾引主子?」
禾生回想,張嘴答:「她給你遞傘,卻只拿了一把,方才拿魚片時,她放下就好,卻趁勢往你那邊倒。」
沈灝輕笑,「觀察得好仔細,原來對我這般上心。」
禾生一羞,想起什麼,問他:「不當著我面,難道其他人就能……就能勾引你嗎……」
沈灝夾肉叼在嘴裡,笑著看她,「你說呢?」
禾生對對手指,聽著院子裡的叫喊聲,心裡莫名慌得緊。「不知道。」
沈灝挨近,攬過她腰,低頭往下,將露在外頭的半截魚肉餵到她嘴裡,眸中笑意深沉:「除了你,誰都不能勾引我。」
有了畫船的事,後院的人再也不敢有其他想法,比起飛黃騰達,留住小命更重要。
畫船被打發回本家的事情,很快傳到衛家。衛家起先以為畫船失德,才被王府趕出府。但緊接著,衛書謙被平陵王當眾罵「庸才」,並表示不再與之往來。
平陵王是出了名的知人善用,朝中五分之一的人皆為他所用。被他嫌棄,衛書謙以後很難有好前途。賠了一個旁系表姑娘不打緊,搭進三房嫡系的仕途,幾乎得不償失。
衛家後知後覺,這才領悟——平陵王府似乎有意針對衛府?
衛老夫人急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平陵王為何會平白無故地對他們家有敵意,催著讓衛二老爺朝上打探口風,哪想沈灝都不瞧他一眼,熱臉貼冷屁股好幾回,只得作罷。
聽說平陵王對屋裡姑娘護得緊,衛老夫人原是不屑的,在她眼裡,像這種無名無分帶回府,誰知道以後能有什麼好身份。一時迷了心智的男人多得很,平陵王也不例外。
但出於現在這種局勢,她也只能放下身段,交待衛家姑娘想法子與之靠近,女孩間,一旦結下友誼,屆時再讓其吹吹枕邊風,一切事情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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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良來報,「六皇子來了。」
禾生原先是很緊張的,但經過沈灝的開導,也就稍稍放下心來。別人是皇子,沈灝也是皇子,橫豎他還是二殿下呢,她連他都不怕,其他人又能可怖到哪裡去?
畢竟,要找出比沈灝更冷面的人,還真不是易事。
見了面,果然如他說的一樣,六皇子沈闊是個平易近人的,六皇妃莫箏火更是個爽朗之人,絲毫不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