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一家人正在整理包袱,見他倆來了,當即停下手裡活計。
衛有光領著全家人跪下,「給王爺行禮。」
沈灝點點頭,扶他起身,拉了禾生在主位坐下。
與衛有光寒暄幾句,衛有光一一對答。沈灝不是個會閒聊的人,直接告訴衛有光,「我在京中給你找了營生,你一直以來是做綢緞生意的,宮裡一處紡莊缺個掌事,下個月初三,你收拾好,準備上任。」
紡莊掌事,不但有自己的綢緞莊,且是宮裡出錢建造,不歸宮裡管,可自營可與宮中接洽,堪比皇商。這樣的肥差,多少人使銀子都摸不到,現在輕飄飄一句話,就落到他頭上,簡直天大的好事!
衛有光撩袍跪下謝恩。此時此刻,才萬般慶幸自己當初幫襯沈灝的決定,來的路上聽說他是王爺,一家人目瞪口呆。現在抬頭再看,只覺得主座上的人,身攏光輝,龍血鳳髓,貴不可言。
聊了沒幾句,沈灝有事,不能久留,與衛有光告辭,湊到禾生面前交待:「晚上我再過來,你在園子裡玩,不要出去。」
禾生應下,目送他出屋。待人一走,她返回來,興高采烈地拉衛靈講體己話。
兩個小姑娘往園子裡去,找了個綠竹環繞的亭子坐下,命人在石桌擺上果仁點心,一邊搖著扇,一邊嗑瓜籽。
「我知道時,嚇了一大跳,竟是個王爺!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那樣的小地方,來了這麼個大人物,竟還討了我們家姑娘去,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她表情誇張,像個唱大戲的,看得禾生咯咯笑。
衛林揀了新鮮果仁往嘴裡塞,含糊問道:「王府大嗎,你有見宮嗎,有沒有見著宮裡的娘娘聖人?」
她一口氣問這麼多,差點被噎著,禾生連忙拿茶餵她,道:「你慢點,我又不會跑,橫豎晚上還在你這歇呢。」
衛林嗆了許久,終於緩過神,拿袖子擦嘴,笑:「方纔我都聽到了,你在外留宿,他還來親自作陪,對你可真好。」
禾生羞了臉,「確實是好。」
衛靈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問:「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能蹦出個娃娃呀?現在你身份高了,我不敢做孩子乾娘,做個陪侍丫鬟倒不錯。」
禾生嗔她:「貧嘴!」復又低下頭,聲音細細地:「我和他,還未圓房,哪裡就能蹦出孩子來。」
衛林一驚,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麼個美嬌娘在跟前晃,他能把持住?」她若是男子,早就將禾生吃干抹淨,哪能留到現在。
禾生臉緋紅,「他說,要我願意才行。」
衛林聽了,撫掌大呼,「稀罕啊,絕世好男人,千百年才碰一個!」
剛想問,她到底願不願意,話到嘴邊,溜了一圈嚥回去。感情裡的事,容不得旁人插嘴,問出來,沒地平白無故討人嫌。換了話題,道:「宋瑤也上京了,她家大哥來趕考,舉家搬到望京,以後宋大哥高中,就不回盛湖了。」
聽聞又來了位故人,禾生高興,道:「她何時到,挑個時間,我們三人聚聚。」
「大概是後日,到時候我派人去王府請你。」
兩人說著話,彷彿怎麼也說不完一般,轉瞬就已黃昏。
算準時辰,想著沈灝該回來了,離了衛林,到園門口等他。
沈灝遠遠望見有嬌弱的身影,倚在扇門前,心頭一喜,跨步上前將她攬進懷裡,問:「離了這麼久,想我嗎?」
禾生掰著手指算,「未時走的,現在才酉時,兩個時辰不到,哪裡就久了?」
沈灝伸出手指刮她鼻尖,「都記上時辰了,還說不想。」
禾生不回他,任由他牽著。
到了晚膳時分,與衛家一家子圍著吃飯。衛老太揣著小心臟,又喜又怕:「哎呦呦,不得了,竟能和王爺吃同一桌飯!」
眾人笑,衛老太又想起很早以前,禾生剛到衛家時,她對禾生的偏見,上嘴皮硌著下嘴皮,小心翼翼朝禾生賠罪:「往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姑娘,實在該死。」
她這樣一恭敬,禾生反倒不太習慣,用在衛家時的稱呼喊她,語氣親切:「奶奶,別這樣,您對我,好得很。」
倒也沒有說假話搪塞,她在衛府最後過得那段日子,衛老太確實對她好,吃穿用度,全吩咐得和衛林一樣。
心都是人肉長的,衛老太見她並未擺架子,即使攀上了王爺,也還念著舊情,人年紀一大,就容易掉淚豆。
與衛家人說了會子話,沈灝拉她回屋,衛林本來是要和她睡一間屋,見沈灝在屋裡,不好進去,躲在牆角下逗蛐蛐。
衛林自娛自樂玩得正開心,忽地牆邊有黑影墜落,「咚」地一聲摔在草地上。
衛林嚇一跳,定睛看仔細了,發現是個男人,滿身是血,穿著打扮很是奇怪,看不清面貌,蒙著臉,只露一雙眸子在外,狹長似縫,看起來有點凶。
男人使勁全力,從牙間擠出兩個字:「……救我。」說罷,便暈了過去。
屋裡有人聽見動靜跑出來,衛林一時慌張,看著地上的人,鬼使神差地將他拖到樹後藏起來。
衝前來查探的人道:「沒什麼事,我在跺腳呢,看看這裡的土鬆不鬆,回去吧。」
禾生在屋子裡,不放心衛林,問沈灝:「要不你先去歇著,她一人在外玩得無聊。」
沈灝坐得端正,眼皮子都不帶眨的,一口拒絕:「才戌時,我再坐坐。」
哪有這樣的,在別人家裡反倒把主人趕了出去。禾生無奈,也只能由他去。
衛林打發了人,回樹後看,空無一人。當即嚇住,大晚上的,該不是會碰見鬼了吧?
忽地腳被人拽住,衛林反應快,拿著手裡的木棍劈頭就是一下,悶得一聲將人打得沒動靜了。
彎腰一看,噯,好像是剛剛那個人?伸出手在他鼻間一探,呃,怎麼沒氣了!
衛林一慌,想起後院林子裡有個洞,原是用來挖井的,挖一半停工了。她力氣大,晚上吃得又飽,咬牙將人拖進洞,一頭扔了進去,幾乎累得半死。
趴在洞邊,伸手去撈他腦袋,見有了反應,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洞裡的人伸長脖子,半截身子埋在土裡,嘴唇乾裂,「……水……給點水……」
衛林頭皮發麻,撒腿就跑。跑到一半,心裡過不去,到廚房要了碗水和包子,塞到他伸長的手裡,道:「明日你若還活著,便早早離開,若活不了,你告訴我你家人住哪,我讓他們來給你收屍。」
這種事可不能瞞著家裡,最遲明天早上,她是一定要告訴爹爹的。
洞裡沒了動靜,衛林踟躕半晌,終是離開了。
一宿未睡,擔驚受怕,覺得自己闖了禍,心裡慌得很。
第二日禾生要離開時,衛林才想起向禾生討主意,可沈灝與禾生緊貼著,半分空隙都不留,根本就插不進去。
禾生見她臉色不好,以為是昨晚沈灝在屋裡待得遲,她進屋晚,睡得少,忙地安慰:「以後咱倆一塊作伴,就只你和我。」
沈灝咳了咳,面無表情地掃衛林一眼,衛林縮縮脖子,哪裡敢應,裝出嬉皮笑臉的模樣,送她出園子。
禾生前腳剛走,衛林後腳便往藏人的地方跑去,園子裡沒什麼僕人,還沒來得及採買丫鬟婆子,空落落的,心頭慌慌。
到了洞邊,往裡一探,哪還有人影?衛林猛地一下回過神,拔腿往外跑要去喊人,還沒來及張開腿,嘴巴猛地被人摀住,身後有人湊近,語氣凶狠:「不准跑!」
衛林顫著聲,心裡暗暗叫慘,「大俠饒命!」
來人問:「你可知平陵王府在哪?帶我去!」
平陵王府?定是說假話誆她!衛林怕得要死,滿腦子想著怎麼逃脫,忽地背上一僵,似有千斤重壓過來。
衛林一愣,大著膽子往後探,見人暈了過去,穿著帶血的衣袍,像是邊疆異國的服飾,應該是昨晚那個人。
一抖擻肩頭,那人沒了支撐,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衛林叉腰,往他身上踢一腳,「呸,還平陵王府呢,我家禾生住的地方,能讓你去嗎!」
踢了一腳不解氣,扒了他的衣服,找繩子捆起來。這下,她可清明了,將人往衛有光跟前一送。
衛有光剛送完沈灝,現在又見出了這麼個茬,不知如何是好。
跟衛林到林子去,到跟前一瞧,人正好醒來,沾灰的臉,依稀可見濃眉挺鼻,神情倨傲,「快去請平陵王爺來,我便饒你們一條小命。」
衛林上去又是一頓打。
打完後,那人學乖了,鼻青臉腫地沖衛有光道:「我腰間有信物,乃是漠北可汗所贈,你交給平陵王,他自會認得。」
衛有光走南闖北,接了信物一看,果然是漠北皇室的圖騰。心頭一驚,拉了衛林道,「他好像沒說假話。」
衛林撅嘴,問他:「你到底是誰?」
那人直起脖子,忍著身上的新傷加舊傷,語氣驕傲:「我乃漠北四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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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灝剛回府,前頭便有衛府的人回了消息,將信物遞到跟前。
禾生見他緊皺眉頭,輕聲問:「有何不妥?」
沈灝並不忌諱當面與她講朝中之事,她雖不懂,卻能耐心聽講琢磨,時而有不懂的地方,一副搖頭晃腦張嘴問他的模樣,看得人喜歡。
「漠北內政混亂,他此番定是出逃至此,這件事情複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待我查明,才能與他相見。」
禾生似懂非懂點點頭。
沈灝回衛府的人,吩咐:「且告訴衛老爺,讓他好生招待照顧園裡之人,過些時日,我自會處理。」
小廝應下。
一人剛走,院裡又來了等回話的人,不是來找沈灝,卻是來朝禾生稟話的。
翠玉拿了帖子進屋,道:「姑娘,景寧王妃遞了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