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畫和殺阡陌二人在雲端對峙著。周圍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靜觀事態發展。
殺阡陌一身紫色華服,雪白毛領,從袖沿到腰帶,從發冠到紐扣無不精致異常,腳踏火鳳,手持緋夜,緋夜劍通體透紅,猶如鮮血凝成,劍身周遭環繞一圈炙熱的火焰,一丈之內草木皆焚,三尺之內冰水汽化。
他一貫愛笑,因為美人笑起來會更美。所以在天下人面前猖狂的笑,在部下面前陰險的笑,在敵人面前狠毒的笑,在花千骨面前開心的笑……竊笑,媚笑,微笑,冷笑,無論何時,他總是笑著的,不同的笑展示出他不同的風情以及不同的心情。
可是此刻,他卻再也笑不出來了,冷冷的望著白子畫,臉色一片肅煞,猶如最雍容華貴的牡丹上覆蓋著白白的一層霜,顏色卻越發明亮起來,仍然艷似盛世繁花。
很少人見過他的緋夜劍,因為以殺阡陌的能力極少需要出劍。更從不佩劍,因為佩著劍很難搭衣裳,那樣就不夠美麗了。
他出劍只有兩個字:絕殺!
白子畫只是靜靜的注視著他,面上沒有絲毫怒色,眸子裡更看不出半點情緒。一襲月牙白的長袍簡單干淨,衣袂上有華麗卻不張揚的暗紋流光溢彩在風中飛舞。黑發如瀑,隨意披散,依舊垂如緞,順如水,絲毫不亂。只是這些日子,三千青絲再無人為他束。
他的風姿遠在九天之上,絕不是簡單的一個美字可以概括和形容。聖潔,清冷,塵埃不染,總是叫人心生敬畏,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是種褻瀆。
他舉劍,水空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冰斂橫霜」四個字,於他,於劍,都再貼切不過。
很難在兩人中分出個高低上下來,殺阡陌更勝在傾國傾城的外貌,白子畫更勝在天下膜拜的風骨,但都不輸於對方的是各自的能力和氣勢。
看著無論是外貌還是能力皆冠絕六界的二人之間的這一場對決,幾乎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藍雨瀾風,紫薰淺夏,春秋不敗等人自然是一手心的冷汗。摩嚴,笙簫默等人卻鎮定自若。雖然正邪易辨,但是軒轅朗,輕水等人卻不由自主隱隱祈禱著殺阡陌能勝,否則花千骨性命堪憂。
「把小不點還給我!」殺阡陌腦海中回想起多年前誅仙柱上的那一幕,心頭陣陣犯涼。他再也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花千骨本是我長留弟子,何來還你之說?」
花千骨和南無月被鎖在光罩裡,在白子畫左右緩慢浮動。
白子畫甚少與人動手,雖然做好應戰的架勢,語氣依舊不溫不火。
此時天還未亮,紫色的天空已變作漆黑的墨色。月亮似乎怕被波及一般躲在了雲後,海上光線頗暗,卻依舊風浪不減。
糖寶昏過去後被白子畫托付給落十一照顧,卻始終沒有醒來,落十一擔心想要施法把它救醒,東方彧卿卻搖頭制止了它,否則只會亂上加亂。
每個人都心神惶惶,東方彧卿看著花千骨和南無月也是一臉的陰晴不定,他再怎麼也沒有想到……
骨頭,或許……
他突然眼中閃過一抹欣慰,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願意冒個險,尊重骨頭的決定,把骨頭交給白子畫處置。
只是他肯,殺阡陌哪裡肯。
知道這一戰是非打不可,懶得再多說廢話。當下意念凝聚,真氣運轉。手中緋夜劍輕輕一提,浮雲踏浪,轉瞬間已出了百招有余,速度之快,叫人咋舌,縱是仙魔,遠遠的也只望得見他紫色的身影。
緋夜劍赤紅色的真氣吞吐不定,熱浪逼人。白子畫凌空翻轉,輕易而又巧妙的躲過他一波波凌厲而凶險的攻勢,穩穩落在海面上,而花千骨和南無月始終漂浮在他身邊不近不遠。
殺阡陌閃電似地疾追而來,長袖旋轉,絢光流舞,猶如花開。火鳳也隨之盤旋而下,玫瑰色的紅光與緋夜劍交相映,炫目繽紛。
摩嚴空中觀戰,冷哼一聲:「妖孽,果然有些門道。」
白子畫始終不慌不忙,以退為進,以守為攻。殺阡陌出百招,他只出一招。橫霜劍來去揮灑自如,人劍合一。
殺阡陌皓腕揮舞,素手招展,騰空劈下,緋夜劍與橫霜劍狠狠相擊,天空中陡然炸響一個平空驚雷,閃電劃破漆黑夜空。
眾人看得緊張,額上沁出汗來,一個個屏氣斂息,心跳如撞。
暗雲翻湧,狂風肆虐,二人在驚濤駭浪中轉眼已斗了數千回合。
白子畫見他功力竟比之前爭搶伏羲琴一戰時提升如此之多,變得更加詭異莫測,妖異凌厲,也不由得暗暗心驚。而自己毒傷初愈,真氣不濟,竟只能勉強與他戰個平手。
白子畫攻勢漸漸加快,時間拖得越久越對他不利,他無心與殺阡陌爭什麼勝負,但是豈能如此便將花千骨交給他人。
右手結印劃過天地,頓時空氣中出現無數冰凝的細小水結晶,狂風中猶如水波劇蕩,四周景色都像水中倒影搖曳變形。殺阡陌的身子在空中一滯,天地陡然間極冷,似乎連空氣都被凍住。一條紅色火焰從他劍上盤旋而出,蜿蜒怒舞,緊緊將橫霜劍纏繞住,力道之大,似乎要將其扭曲變形。冰火互斥,只聽得一片「滋滋」作響。
白子畫左手推掌而出,仿佛捉住蛇的七寸一樣將火焰從劍上扯了下來,用力一揚,變作長鞭帶著火焰直向殺阡陌席卷而去。
殺阡陌也一把抓住火鏈另一頭,一聲爆破,火焰瞬間消失無蹤。紫衣鼓舞,凌空翻下,舉劍威極長劈,未料速度仍慢了一步,擦過白子畫身側,砍在了籠罩花千骨和南無月二人的光壁之上。瞬間光華大震,照亮半邊天地。
白子畫一愣,殺阡陌也駭住了,兩人都不由得頓了一頓。
雖安然無恙,花千骨卻慢慢醒了過來。雖然被鎖在光壁內,外面景色卻看得清清楚楚。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明明應該和小月在墟洞之中才對!怎麼會突然到了外面?
白子畫轉頭,二人目光對視,花千骨大腦頓時就懵了。
哪怕只有剎那,對她而言卻仿佛千年萬年,萬籟寂寂,整個世界仿佛都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完了……她心陡然下落,望了望身邊的小月。終歸還是被抓了出來,還不知道眾仙會如何處置身為妖神的小月,自己又要如何才能護他周全。不過事到如今……自身都難保了吧……
她看不懂白子畫望她的眼神,她從來都不懂他的。他就像一片水,沒有溫度沒有形狀沒有菱角沒有任何特征,他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卻正因為這分完美所以反而叫人無法更深刻的去感知他,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他。他的存在,有時候她會想會不會太過空洞,遙遠還有乏味了。
知道一切已成定數,她心底的某個角落突然反而變得釋然起來。這樣正大光明的回來面對一切,哪怕是死,也好過一輩子和小月躲在墟洞裡面。
能偶看著師父再次這樣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她於願足矣。
只是,為何卻又和姐姐打了起來呢?
她趴在光壁上,有些驚慌的看著他們二人。
「小不點別怕,姐姐這就救你出來!」殺阡陌投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單手翻轉,空氣中頓時紫氣彌漫。
卻正在此時,趁著眾人都在緊張觀戰,春秋不敗趁機發難,率領妖兵魔兵向眾天兵攻了過去。他才不管那丫頭的死活,現在誰搶到妖神,誰就是九天之王,六界至尊。
頓時四下一片混亂,劍芒橫飛,刀光霍閃,矛戈如雨,光波四射,火光熊熊,殺聲震天。仙魔混戰,各個威力之強,真氣之猛、速度之疾,比人間界的戰爭不知激烈了多少倍。
白子畫長劍不斷與殺阡陌相擊,冰霜與火花四濺。
「不要打了,師父!姐姐!不要打了!」花千骨趴在光壁上看著周圍因她而亂作一團,卻絲毫無力阻止。
白子畫迅馳如風,銀色光波從掌中擊出,殺阡陌驚險躲過,低頭卻見頓時整個海面都被冰凍住了,連波浪都凝固成翻飛的形狀。
四周形勢越發不容樂觀,白子畫再不猶豫,出手更加凌厲。軒轅朗見殺阡陌逐漸落在下風,便想上前相助,可是畢竟是高手對決,豈能隨便插手。人界兵將未得他命令,只得按兵不動,坐看仙魔二界廝殺。
白子畫怕傷亡太多,傳音給摩嚴。摩嚴點點頭,長聲道:「徒添傷亡無益,眾仙隨我先撤回長留山。」
長留離東海不遠,妖魔數量太多,群仙邊戰邊退。
「不准走!」殺阡陌周身皆被烈焰環繞,真氣如游龍四處飛騰,白子畫再不想跟他做無謂纏打。使出全部真氣,一掌落在他肩上,直灌而入的內力幾乎將他的每根血管和經脈都凍到爆裂。殺阡陌不閃不避同樣滿是烈焰的掌落到白子畫身上,卻仿佛打在棉花和雲朵裡,深不可測,綿綿流長,如水中浸泡。
「想要妖神,有本事就到長留來奪取。至於花千骨,這是長留的私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管!」白子畫冷道,又連擊出三掌,傷了殺阡陌心肺,又封了他大部分內力。
殺阡陌自知自己比不過他,卻硬撐著一口氣一直戰到此時,怎肯輕易罷手。
長劍一揮,仰天長嘯嘶吼,四處爆破聲慘叫聲不絕於耳。卻見周遭無論仙魔肚膛紛紛裂開,身體癱軟,吐血而死,足有上千余人。
摧心化骨?白子畫心頭一驚,受如此重傷還敢用如此招式,果真是不要命了!
「妖孽!我好心留你不得!」白子畫厲聲喝斥,全身真氣往劍上凝結。橫霜劍瞬間透明猶如冰刃。
殺阡陌早已殺紅了眼,快要滴出血的眼睛狂傲俯視眾人,仙魔皆是一片膽寒。
「她是我的,我告訴你白子畫,你若敢為你門中弟子傷她一分,我便屠你滿門,你若敢為天下人損她一毫,我便殺盡天下人!」
殺阡陌美艷驚心的紅唇輕輕開合著,一字一句的說。長發在狂風中飄搖亂舞,緋夜劍迎風自響,嗚嗚不絕。周圍空氣中的水分在白子畫陡變的情緒下凝結成漫天冰晶,隨風四合,在他身旁環繞不息。
花千骨驚呆住了,周圍的所有人也都驚呆住了。
很安靜,只有風嗚咽的聲音。看著白子畫的劍尖輕輕垂了下去,神色依舊不變,只是身子輕輕向前傾了一些,剛要邁步。
花千骨腿一軟便在光壁中跪了下去,使勁的磕頭,滿臉的驚恐:「師父!不要!求求你!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跟他們都沒有關系,我跟你回去受罰!我跟你回去受罰!」
周圍的所有人這一刻才又能夠開始重新呼吸,急劇的喘息起來。剛剛那一瞬間白子畫散發出來的殺意實在是太驚人太可怕了,天地都凝固了一般,連眾仙都不由得打個寒戰。
白子畫冷冷掃了花千骨一眼,沒有說話。
「不要求他,小不點,姐姐帶你走,去他什麼狗屁仙界魔界。去他的狗屁妖神,姐姐帶你一起走,咱們什麼都不要了,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殺阡陌踉蹌上前幾步,抬起手來,想抱住花千骨小小的身子,卻只觸摸到冰冷的光壁。
花千骨心痛如絞,手隔著光壁與他牢牢相貼:「姐姐,答應小骨,不要再亂殺人了,不要再管小骨,是小骨做錯了事,讓小骨回去受罰!小骨從沒求過你,你若真想幫小骨,以後有機會,請記得幫小骨好好照顧身邊的這個孩子!」
殺阡陌望了望她身邊依舊昏睡中的南無月,輕輕點了點頭。
花千骨開心的點頭,向以前一樣跟他做了個鬼臉。殺阡陌鼻子一酸,忍不住快要掉下淚來。
「姐姐別哭,哭了就不美了……」花千骨努力在笑,卻比哭還難看。
白子畫由始至終沒看過二人,身子一晃已在十丈開外,殺阡陌手中一空,看著花千骨隨著光壁瞬間飄遠。他腳步剛移,身子微晃的便吐出一口血來。
「魔君!」春秋不敗等人想上前扶他,他卻抬手制止。
不能放棄,不能放棄!他怎麼能這麼就放棄!殺阡陌看著前方,臉上一片淒艷狠絕。
「尊上!」軒轅朗還有雲隱一行人匆忙攔住他,雖然也擔心花千骨的安危但是畢竟不能像妖魔一樣來硬的。
白子畫皺眉,飛速御風而行,冷道:「二位不用多費唇舌,人有王法,仙有仙規,三尊會審之後,花千骨自會按長留門規處置。」
軒轅朗並不了解長留門規,更不知道三尊會審是什麼。只是看著輕水還有落十一一干人等瞬間蒼白的面色心裡隱隱預感不妙。
「尊上,就算千古她犯下大錯,可是妖神出世已經被及時制止了,而且她也甘願受罰,請網開一面……」
「多說無益,陛下還是管好你人間的事吧!這仙界的事不是你該插手的。」
眾仙同長留弟子一道飛臨長留山,接下來要商討的便是關於對妖神和花千骨的處置。
到長留山的壁罩外,白子畫突然停了下來:「長留乃是仙界,再加上特殊時刻,陛下領著重兵不方便一起入山。」
軒轅朗大驚,白子畫難道已經知道了會審結果,故意要將他遣開,不讓他入山,怕他大怒生事麼?
「尊上?!」他上前就想理論。
花千骨趴在光壁上連忙向他揮舞著小手:「我沒事的!朗哥哥放心!」末了又突然加上一句:「幫我照顧好輕水!」
輕水頭轉向一邊,偷偷哽咽著擦著淚水。她都成什麼樣子了,還有時間想別人。
軒轅朗欲繼續往前卻被長留弟子攔下,只能焦急的在原地打轉。
白子畫沒有回絕情殿,直接帶著被鎖住的花千骨和南無月向長留正殿飛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看著東方彧卿,一直以來最冷靜的便是他了。
東方彧卿躬身一笑,一副溫文無害的模樣:「在下孤身一人,什麼惡意都沒有,只是身為友人,擔心骨頭,想多陪陪她,無論會審結果是什麼,都不會有異議的。」
二人目光相對,白子畫知他才是幾人之中最難應付的。不過花千骨和南無月已被他牢牢鎖住,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人。
花千骨見白子畫不再阻攔東方彧卿,自己總算可以多看看他,開心的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東方彧卿無奈的笑著搖頭,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真能苦中作樂。
「將這他們二人壓入仙牢,稍後提審。」白子畫拂袖入殿,至始至終沒有跟花千骨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