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以咄咄逼人之勢催促著我。
輔導昨天結束了,真正的暑假從今天開始。我踩著石階堅忍地往上爬。
烈日當空,今天特別熱,頭上的陽光和地面的反射毫不留情地襲來,我的T恤已經全濕了。
我並不是虐待自己,也不是在苦行。
「我一直都覺得,你太弱啦。」
那個女生走在前面,看著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的我笑道。我不爽地想跟她爭辯,但還是等冷靜下來再說吧。我拚命急著往前。
「來,加油加油。」
那個女生從容地拍著手說,帶著不知是鼓勵還是挑釁的表情替我加油。
終於趕上之後,我用毛巾擦汗,總算可以跟她辯解了。
「我可跟你不一樣。」
「你不是男生嗎?真丟臉。」
「我出身高貴,所以不用運動的。」
「不要小看高貴的人是吧。」
我從背包裡拿出寶特瓶的茶,大口咕嘟咕嘟地喝。那個女生趁這當口又往前了不少,我沒辦法只好跟上去。不久之後來到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我住的小鎮從這個制高點可以一覽無遺。
「好舒服——」
那個女生張開雙手叫道。的確,景緻和風都讓人很舒服。汗漸漸被風吹乾了。我又喝了一口茶,重整氣勢。
「來,馬上就到了。」
「哎喲,怎麼突然精神起來啦。給你糖吃當獎勵。」
「你們兩個是以為我靠吃糖跟口香糖維生的嗎?」
我想起總是在教室問我要不要吃口香糖的朋友。
「沒辦法啊,我口袋裡總是剛好有糖啊。給你。」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糖,放進口袋裡。這是第幾個了啊。
那個女生哼著歌,輕快地往前走。我啪嗒啪嗒地跟在後面,簡直像是要跟她較量一樣勉強挺直脊樑。
本來是泥土的地面不知何時鋪了石板,我們抵達目的地了。
我們在眾多墓碑中找到一個。
「啊,春樹負責澆水。去那邊打水來。」
「我問兩個問題可以嗎?第一,除了澆水,還有別的要負責嗎?第二,兩個人一起去不好嗎?」
「不要囉唆,快去。不是給了你糖嗎?」
我雖煞驚訝,但以她的個性再跟她爭論也沒用。我默默地放下背包,走向附近的取水處。那裡有很多水桶和杓子,我各取了一個,轉開水龍頭用桶子接水,然後回去找她。
她仰頭望著天空。
「嗯,啊,辛苦了。」
「覺得我辛苦就幫忙啊。」
「因為人家出身高貴嘛。」
「是啦是啦。來,這邊請。」
我把水桶和杓子遞給她,她恭敬地接過,在面前山內家的墓碑上盡情潑水,石頭上濺起的水花落在面頰上。墓碑反射著陽光,看起來充滿神秘的氛圍。
「喂,小櫻,快起來!」
「我覺得水不是這樣用的。絕對不是。」
她一直朝墓碑潑水,我這樣告誡她,但她充耳不聞,把最後一滴都潑在墓碑上,爽快地流著汗,害我有這是某種運動的錯覺。
「對墓碑雙手合十的時候,要發出聲音嗎?」
「通常都是安靜地合十。但對她的話,可能發出聲音比較好吧?」
我和那個女生並肩一起拍手,閉上眼楮希望她能聽到我們要說的話。
我們兩個融洽地一起跟她說話。
合十了許久之後,我們幾乎同時睜開眼楮,然後分別把帶來的東西供在墓前。
「那就來去小櫻家吧。」
「好啊。」
「我跟阿姨會好好教訓你的。」
「幹嘛,我完全想不出為什麼要被教訓。」
「我要教訓你的點太多了,不知該從何說起呢。對了,首先是你已經三年級了,還混成這樣完全不唸書。」
「這輪不到你來說,我夠聰明所以不用唸書啦。」
「這種話你也敢講!」
她的吐槽融入了高高的藍天。我回想起好一陣子沒去的山內家,上次去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她哥哥,說上了話。
「這麼說來,我第一次跟別人一起去她家。」
「這才是最需要說教的重點呢。」
我們享受著超級無聊又好玩的對話,一起把水桶和杓子拿回原處歸還,
接著再度回到墓前,跟她說︰「我們現在要去你家了。」然後沿著原路回去。那條路回去有點辛苦,即使來到這裡,也不過只是愉快地扯些有的沒的,完全是白搭。
我跟來時一樣,追著恭子同學的背影前進。
雙手合十,閉上眼楮。
我的心意只屬於我,因此,我將它獻給你。
我希望你原諒我在此的思緒。
原諒我在此祈願。
因為我這麼沒用,所以讓我先抱怨一下。
一點也不簡單。沒有你說的、你感覺的那麼簡單。
跟別人往來一點也不簡單啊。
好難,真的。
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時間。雖然這我也有責任就是了。
但是,我終於自己選擇來到了這裡,這點希望你能稱讚我。
我在一年前做出了選擇,要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能夠獲得別人認可的人,能夠愛別人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成為這樣的人,但至少我選擇了。
我現在要跟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第一個女生朋友一起去你家。
本來要是能三個人一起聚聚最好,但因為辦不到,也就無可奈何了。那就等到天國再相會吧。
為什麼我們兩人一起去你不在的你家呢?因為那天我答應了令堂。
也太遲了吧?恭子同學也這麼說。
我希望你聽我解釋。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活過來的,所以搞不清楚到底怎樣才算是朋友。
我覺得一定要跟恭子同學成為朋友,才能一起去你家。
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朋友,所以就拿你跟我的關係當標準了。
從她說絕不原諒我的那天開始,我一步步地,真的一步步地,慢慢走上跟她成為朋友的道路。
在我第一次走的這條路上,一向急性子的恭子同學非常有耐心地等待踟躪的我,真的非常感謝她。不愧是你的闈蜜。當然我不會跟她本人說的。
就這樣,最近終於和恭子同學一起去了我們一年前去的那個地方,雖然是當天來回啦。那時我第一次跟恭子同學說了和令堂的約定,結果又惹她生氣了,罵我為什麼不早說。
真是的,我的朋友性子真急。
給你的供品是那時買的土產。
用學問之神所在之處的梅子製作的。
你雖然才十八歲,但特別允許你享用啦。我試了一下,覺得十分美味。
要是你喜歡就好了。
恭子同學很好。你知道嗎?
我也很好,比認識你之前好太多了。
你死的時候我是這麼想著。我是為了和你相遇才出生的。
但是,我不相信你是為了被我需要才出生的。
現在不一樣了。
我們倆一定是為了在一起才出生的,我這麼相信著。
因為我們倆只有自己的話,並不完整。
因此,我們是為了互補而出生的。
最近我開始這麼想了。
你不在了,我非得一個人自立自強不可。
我覺得這是我能為合而為一的我們所做的事。
……我還會再來。我不清楚人死後的靈魂到底在哪裡,所以我會到你家,對著你的照片再說一次。要是你沒聽到,我去天國時會跟你說。
那就下次見了。
……。
啊,對了對了。你沒發現我跟你撒了一個謊。
之前跟你說過的,說話總是加上『先生』的人,那完全是假的,是我編的故事。
因為你感動得要命,所以我才沒告訴你真相。
真正的故事啊,下次見到你時再說吧。
要是真有像是我初戀的女生又出現了的話。
這次,或許真的可以吃掉她的胰臟了。
我們頂著仍舊毫不容情的陽光,走下閃閃發亮的白色階梯。
走在前面的恭子同學晃動肩上背的社團用包包,哼著小曲。
我趕上興高采烈的友人,猜了她在哼什麼曲子。
恭子同學好像很不好意思似地用力拍了我的肩膀。
我笑著抬頭望天,說出心中所想。
「我們都要幸福喔。」
「……什麼啊,你是在跟我告白嗎?去過小櫻墓前之後?好惡喔!」
「才不是呢。我的意義更深刻好嗎?而且我跟那人不一樣,喜歡比你文靜的女生。」
我咧嘴一笑,挑釁地望向原諒本來不可原諒的我的那個女生。
啊,我立刻發現自己剛才失言了,但為時已晚。恭子同學對我說的話起了疑心,訝異地把頭傾向一邊。
「跟那人不一樣?」
「對不起,別這樣,等一下,剛才的不算。」
我很稀奇地慌亂了起來。她望著我,稍微沈思了一下,然後嘴角非常討人厭地往上揚,雙手一拍,清脆的聲音迴響在附近的石頭上。
我搖著頭哀求她。
「真的,剛才是我漫不經心,拜託你不要……」
「要是春樹有很多朋友,那我可能不知道是誰啦——。哎,他呀!嗯——。我以為他才比較喜歡文靜的女生呢。」
我也這麼以為,因為是他自己這麼說的,但喜好可能會改變,他也可能沒說實話。不管怎樣都無所謂啦。總之,我在心裡跟他道歉。對不起,下次我請你吃口香糖。
恭子同學「哎——」、「嗯——」了半天,又壞壞地笑起來。
「很高興嗎?」
「嗯,對啊,被人喜歡沒有人不高興的吧。」
「那真是好消息。」
對漫不經心的我來說。
「但是要等考完試才要跟他交往。」
「你也想太遠了。我會跟他說的,這樣他就會努力唸書考試了吧。」
我們走下階梯,一面你一言我一語地唇槍舌戰。
她一定在看著我們吧。
「哇哈哈哈哈。」
聽見背後傳來的笑聲,我猛地轉過頭,差一點就扭到了。恭子同學也一檬,然後壓著脖子說。
「好痛!」
當然,我們背後沒人。
風撫著我們汗濕的臉龐。
我和恭子同學四目相接,然後同時笑起來。
「這就去小櫻家吧!」
「嗯,櫻良在等我們。」
我們一面哇哈哈哈地笑著,一面走下長長的階梯。
我已經,不再恐懼了。
《我想吃掉你的胰臟/君の膵臓をたべたい》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