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學姐,你別愁了。

  阮默默爬回床上,瞪著黑乎乎的天花板看了不知道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再睜開眼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她條件反射地按亮手機一看——八點,無未接電話。她不死心地點開□□和微信,耐心地等待著消息一條一條地刷出來,而最新的那一條語音消息——來自「女神宓兒(づ ̄3 ̄)づ」。

  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猛地坐起身,點了那個時長三秒的氣泡,湊到耳邊。

  女神宓兒(づ ̄3 ̄)づ:別擔心,我沒事。也不用特地回來,我最近比較忙。

  是宓兒的聲音,真的是宓兒的聲音!

  阮默默激動得直接在床上站起來,卻忘了寢室的高度不允許他們在床上站直身子,頭頂重重地撞在天花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阮默默慘叫一聲,捂著頭蹲下。

  對床的傅清清睡得迷糊,半夢半醒間先聽到巨響和慘叫,嚇得一下翻身坐起,驚慌失措地問道:「地震了?地震了?」

  阮默默揉著撞痛的地方,心虛地說道:「沒、沒地震,是我不小心撞上了,你接著睡吧。」

  傅清清「哦」了一聲,又倒下去睡了。

  阮默默拿著手機,輕手輕腳地爬下床,也不洗漱就躲到外面打電話去了。

  一連打了七八個電話尤宓都沒接,阮默默又憂桑了,要不是尤宓那條語音消息還在,她都要懷疑自己睡迷糊出現幻覺了。

  魂不守舍地過了半天,吃飯的時候,阮默默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看了下來電顯示,筷子一扔,歡呼著跑到外面去接電話了。

  她幾欲上天的欣喜看得同桌的老師同學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一番後,路成問紀然:「難道學姐已經有男朋友了?」

  紀然頭也不抬地說:「是她的室友。」

  路成花容失色:「居然是女朋友?!」

  「……」

  「默默,你早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陪我媽媽買菜,沒聽到。一上午忙著幫我媽媽煮飯沒顧得上看手機,這會兒洗了碗才看到有你的未接來電。」

  電話裡尤宓的聲音仍然溫溫柔柔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阮默默卻聽得鼻子一酸:「你……你怎麼這樣!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你還……你還關機,你這個人……壞死了。」

  她不由分說地開哭,尤宓有些無奈:「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我向你道歉,我以後再也不關機了好不好?」

  「一點也不好!補上也留了疤!」阮默默開始無理取鬧。

  「啊……你這個丫頭,得理不饒人啊。」尤宓嘆了口氣,「那好吧,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媽媽在考慮跟我爸爸離婚了。」

  阮默默愣了一下,大怒:「這算哪門子的好消息?!」

  尤宓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笑了:「可這對我來說的確是個好消息啊。不管是我媽,還是我,終於可以從這個家解脫了。」

  「可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二十年沒有工作過了,年紀又這麼大了,離了婚,她要怎麼生活?」

  「我算過我們家的資產了。我媽不至於背著債離婚,我還有點存款,做點投資或者小生意都好,我也會想辦法掙錢,總不至於活不下去。」

  「可是……」

  「所以我讓你不要回來,我最近會很忙,你來了我怕也沒時間招待你。」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真的挺好的。我媽早就該跟我爸離婚了,再濃烈的愛也在這麼多年的吵鬧中消磨乾淨了,不過是捨不得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而已。但是……夫妻的情分又算得了什麼呢?我爸願意特地開車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接一個朋友、接一個親戚,卻不願意接一接只在一條街之外的我媽,我爸等別人,十分鐘,半小時,一小時,幾個小時都等得下去,卻不耐煩等我媽三分鐘。」

  「可是你怎麼辦?」

  接連被尤宓打斷三次以後,阮默默終於一口氣問出了她最想問的問題。

  她摳著樹皮,焦灼而又耐心地等待著,想聽聽拚命自我催眠的尤宓會如何粉飾這個最尖銳的問題。

  聽筒裡傳來尤宓細微的呼吸聲,夾雜著擾人的電流聲。

  良久,尤宓才聲音瘖啞的說道:「我已經拒絕祁桓了。」

  「這兩天,我常常會想,這是不是老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意志不夠堅定,明明已經發過誓這輩子不會觸碰愛情,不會給任何人以愛為名傷害我的機會。可我還是動搖了,我竟然忍不住想去相信愛情,忍不住給自己一個觸碰愛情的機會。我違反了誓言,所以老天給了我一個沉重的打擊。」

  「我這兩天睡得很少,每次睡著了都做同一個噩夢,我夢見我爸媽吵架時的場景,我以一個……不知道第幾者的角度看到我爸拿刀對著我和我媽,下一秒,對峙的人就變成了我、祁桓和我們的女兒。然後我就嚇醒了。我做不到,默默。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忍受,別說和我愛的人持刀相向了,就連冷戰我也沒辦法接受。我很害怕我會像我媽媽這樣,我不想再受到任何來自家庭的傷害了。」

  「因為害怕受到家庭的傷害,所以你為你的家庭破裂感到欣喜,也不準備自己再組建家庭?」

  「對不起……我知道我很自私,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兩全其美的辦法……」

  「它到底哪裡兩全其美了!」阮默默忽然就爆發了,她一腳蹬在身旁的樹幹上,枝葉上的細碎的髒東西落了她滿頭滿身,她仍然覺得不解氣,又連踹了幾腳,「就因為你爸那個渣男!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了,就算你爸對你很好,但在我心裡他還是一個渣男!渣男!你媽也有錯!你會變成今天這樣你媽也有責任!真正疼愛孩子的父母是不會放任自己的爭吵去傷害孩子的!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仍然跟三歲的孩童一樣幼稚!想鬧騰就鬧騰!想任性就任性!從來不會想想自己的行為會對無辜的人造成什麼傷害!」

  「他們做到了,宓兒。他們成功地影響了你,他們——一對不負責任的夫妻,成功地讓你害怕愛情害怕婚姻,寧願這輩子孤苦終老也要對愛你的人敬而遠之!」

  「你這樣的行為對祁桓來說就不是一種傷害嗎?他對你一心一意,你卻三心二意對他——愛情明明是兩個人的事情,他做到了,他只喜歡你只在乎你,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別人拒絕他。害怕受傷所以不敢嘗試,害怕自己受傷所以一再傷害別人,祁桓為什麼還那麼喜歡你?」

  阮默默不換氣地吐完心裡攢了三年的槽,扶著樹幹直喘氣。

  確定她不會繼續說了,尤宓才低聲開口——

  「你們問過我,我父母的事情為什麼會對我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我仔細想了想,覺得他們不過是,在我最憧憬愛情的年紀,毀了我對愛情的嚮往,更讓我失去了對婚姻的期待。」

  「初中,正是一個人情竇初開的年紀。我卻親眼看著兩個原本相愛的人反目成仇。」

  「……甚至於我的家庭,也變得不像一個家庭。」

  「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爸媽又吵起來了。我爸說我媽『就是沒打好』,『就是那些年沒打到聽話』,話裡話外都是如果我媽以後再敢跟他鬧他照樣對我媽動手的意思。我哥聽不下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你們可不可以不吵了』,結果我爸比我哥還凶,把遙控器一摔,扯著喉嚨吼『你們誰想做什麼』。」

  「當時我正躲在房間裡吃飯。聽到聲音趕緊出去,我哥我爸我媽都站起來了,我哥和我媽在餐廳,我爸在客廳,三個人像鬥雞一樣怒視著對方,只恨眼裡的火不能噴出來把對方燒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我想做什麼?我想笑,我差一點就笑出聲了。這還是一家人嗎?這分明是分分鐘想撕碎對方的仇人。」

  掛斷電話後,阮默默的心情十分複雜,她怔怔地站在樹下,腦子空空的。

  「學姐?」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阮默默遲緩地思考了一下——哦,是紀然。

  她慢吞吞地轉過身,抬眼看他。

  紀然皺眉,接到了尤宓的電話,她應該開心才是,怎麼反而情緒更加低落了?

  「尤宓學姐……不太好?」他試探地問。

  阮默默呆呆地回答:「啊?沒有,她挺好的。她說她父母已經準備離婚了。」

  「……哦。」

  雖然不知道父母已經準備離婚了算哪門子的好……不過既然學姐說好那就是好吧。

  他又問:「那你還要回去嗎?」

  「……宓兒不讓我去找她。」阮默默洩氣地說道,「她說她最近比較忙,我去了她不一定有時間陪我。」

  她興致不高,紀然也不好插科打諢,只好順著她的話說道:「嗯……你要相信尤宓學姐一直是很有分寸的。」

  「但願吧。」

  她懨懨的樣子可憐得像一朵缺少滋養的小花。

  紀然被自己忽然冒出來的想法逗樂了,他伸手把阮默默抱進懷裡,一面順著她的頭髮一面安慰:「不要太擔心,會好起來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