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我抽出電子房卡,輕輕地打開門。

六年前,我在這間房裡照顧過瀝川,至今還記得枕頭和被套的顏色,一切還是那樣熟悉。

瀝川靜靜地躺在床的中央,蓋著一張淺綠色的毯子,小穆將他擦洗得很干淨,他的臉毫無生氣,雙目微合,又沒有完全閉上,仿佛無力睜開,卻又要透過一條縫隙,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一縷陽光照在他的額頭上,蒼白的肌膚幾乎是聖潔的,他的嘴角殘留著一絲微笑,仿佛陷入在某個美好的回憶之中。

瀝川還是那麼美,那麼英俊,哪怕是在他最後的時刻。

我在他床前跪下來,拉著他的手,一連叫了幾聲「瀝川」,他都沒有反應。

我不禁失聲哭泣。

龔先生聽了聽他的呼吸,又按了按他頸上的脈搏,他掀開毯子,我看見瀝川的身上有一片一片皮下出血導致的淤青。

「瀝川,是我,小秋!」我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著,手迅速被淚水打濕了,「你醒醒!我求你醒醒!」

龔先生把我拉到一邊,拍了拍我的肩,半是安慰半是警告:「他命懸一線,已失去了抗爭的意志,這個時候,你要盡量鼓勵他。」

我含淚點頭。

「他最想聽什麼,你就說什麼,讓他高興,讓他放心。」

我將嘴輕輕地湊到他的耳邊,柔聲地呼喚:「瀝川,我在這兒!你別離開我……我求你別離開我……我再也不逼你啦!你放心,等你好些了,我馬上就move on,我會離開北京,我會去別的城市,我不會給你打電話,也不會再來找你啦。這一次是真話,我說到做到,再也不變卦了!你答應我,一定努力活下去,好不好?」那一刻,我覺得,我的話他聽進去了,因為他的眼皮終於輕輕地動了一下。

搶救病人的平車進來了,隨行的醫生說:「救護車就在樓下,醫院那邊已經按您的要求准備好了,病人情況如何?」

「嚴重脫水,地穴容性休克、呼衰。我懷疑還可能有血胸和急性腎衰。到醫院後立即拍胸片、抽血。先給他500毫升生理鹽水擴容。請通知醫院准備全紅細胞和血小板,各四個單位。我到現場插管,准備好呼吸氣囊手動通氣。」龔大夫果然是名醫風范,臨危不亂,井井有條,隨行醫生應聲忙碌開了。

消毒程序開始後,龔大夫讓我和霽川到門外回避。

過了一會兒,門猛然開了。插著氣管的瀝川被醫務人員推入電梯,救護車風馳電掣版沖向醫院。我和霽川、Rene以及江、張兩位老總緊隨而至。

瀝川這回在ICU裡待了整整十七天。龔大夫說的不錯,由於凝血功能障礙,肺部出血,造成大量血胸,他被插了胸管。撤掉呼吸機之後,胸管還是不能拆除,一直插著,每天都有粉紅色的血從管子裡留出來,呼吸時痛得渾身打顫。越是如此,醫生反而越要鼓勵他咳嗽、深呼吸,以便盡早排出肺內痰液和血塊。見瀝川如此痛苦不堪,我請求醫生給他注射嗎啡或者杜冷丁。醫生說這些止痛藥都會抑制呼吸,不能用。

這段日子,連我的頭髮也稀疏了。每次握著瀝川的手,都能感到他的痛,身子痙攣著,冷汗濕遍全身。連一旁的我,都跟著發起抖來。

甦醒之後,瀝川不和任何人說話,包括我在內,仿佛意識已離他而去了。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昏睡,很痛的時候會醒,誰較他都不理睬。

沉睡的時候他會拉著我的手。任何時候都緊緊地拉著,仿佛那是自己的手,如果輕輕用食指撫摸的他的偶,他會睡得很快,好像嬰兒一樣。

一個月之後,瀝川略有好轉,霽川堅持要送他回蘇黎世治療和療養,畢竟那裡的醫生更加熟悉他的病情。臨行前,龔先生坦白地告訴我,兩次搶救,立傳的身體已垮掉了大半,健康正在迅速惡化。如果不及時進行骨髓移植,前景非常不樂觀。

瀝川去蘇黎世時我沒跟他告別。霽川請求我陪著他們一起去,我也沒有答應。

我履行自己的諾言——Move on。

事實證明,我不在的時候更利於瀝川養病。他一連為我三次病危,我不能再讓這種情況發生了。

我回北京繼續托運行李,到昆明找了一家小的翻譯公司,繼續干我的本行。

一切終於煙消雲散了。

我感到幸福,也深深感謝上蒼。畢竟,我所愛的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