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熾烈的寂靜原野裡,火車轟鳴奔馳。遠處青山隱約起伏,密林望不到邊際。
許詡靠在車廂裡,正給許雋打電話:「……明天早上到霖市,不用來接,我先回局裡報道。沒事我掛了。」
「等等,你身體怎麼樣?沒受傷吧?那邊氣候適應嗎?」
許詡:「回來再說。」低頭看了眼表:「還有10分鐘進山區沒信號,我現在要給季白打電話。」說完乾脆的掛斷。
那頭,許雋拿著電話想:靠,10分鐘後才沒信號,跟我就打了2分鐘!
電話接通時,季白和幾個刑警正坐在一輛警車裡吃盒飯。正是午後時分,擁擠的城市熱得像火爐,忙了一上午,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埋頭大口大口扒飯。
季白端著飯盒,沒看來電顯示:「你好,季白。說。」
許詡聽著他低沉醇厚的嗓音,整個心口登時舒舒服服的,答:「是我。」
季白的唇角不自覺的勾起:「有事?」
許詡微微一頓。
兩人今早才分開,本來沒必要打電話。可她今天清閒沒工作,居然不知不覺想起他許多次——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人產生這樣的感覺。
於是她老實答:「沒事。就是想你。」
她的話語就像夏日裡一股沁人的清泉,澆在季白心頭。他忽的就想起昨晚在旅店裡,與她白皙嬌小的嬌軀,肌膚相貼、親暱纏綿的畫面。一時竟有些失神,沉默不語。
這時其他刑警已經放下飯盒,開始穿防彈衣:「走吧,季白。」車外地上坐著的克欽士兵,亦紛紛拿起槍起身,準備出發。
季白低聲答:「我也想你。」頓了頓,偏頭湊近手機屏幕,輕輕吻了一下。
有刑警看到他的動作,當即就笑了。季白還是第一次幹這樣的事,也不尷尬,收起手機,淡然自若的笑,跟他們一起下車。
這頭,許詡坐在陽光斑駁的潔白床鋪上,看著手機。
她的臉居然有點麻麻的,心怦怦的跳,感覺像真的被親了一下……
——
過了一會兒,許詡去隔壁車廂,跟其他三名刑警吃飯。罪犯都集中關押在後面的車廂,克欽士兵也不會到這邊來。大家吃著吃著,自然而然聊起案子。
一名刑警說:「都這麼久了,嚕哥還沒抓到,真是操~蛋。」
大夥兒靜了一陣,一個老刑警吸了口煙說:「看來嚕哥有個軍方的大靠山。」
大家都是一愣,老刑警繼續說:「直覺吧。緬甸這地方,軍方說了算。咱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嚕哥還能逃掉,肯定是軍方有人暗中幫忙。」
另一個刑警說:「我同意你的觀點。我專門查過嚕哥的所有銀行賬戶,你猜怎麼著?一分錢都沒有,也沒有往來記錄。錢都去哪兒了?自然是去這人手裡了。要是找到這個人,就能抓到了嚕哥。」
大家都點頭贊同,許詡卻微微一怔:「嚕哥這麼信任這個人?」
一名刑警見她發問,笑著打趣:「你不是搞犯罪心理畫像的嗎?聽說上次還是你抓到了霖市的刀片犯?不錯啊!要是能給這個幕後黑手畫個像,咱們直接去抓人就好了。」
大家都笑,許詡搖頭:「線索太少,連初步畫像都無法完成。」
——
話雖這麼說,許詡回自己包廂後,躺在床上開始發愣。
這些天她一直在忙邁扎城的工作,腦子裡全是那幾十個罪犯的資料,完全沒時間考慮過嚕哥及其幕後靠山的事。但今天空閒下來,刑警們的話多少勾起了她的思緒。
她拿出紙筆,將腦子裡一些零零碎碎的線索,胡亂寫下來。可想了一陣,還是沒頭緒。
一抬頭,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手機。她想起季白,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的筆是跟著腦子動的,轉眼就在紙上寫了幾個「季白」、「三哥」。
再收斂心神,正要繼續想案子,看到紙上一整行「季白」,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愣住了。
拜季白所賜,她突然想到——雖然對神秘人不瞭解,但嚕哥跟他關係密切——可以通過嚕哥,分析那個人。
嚕哥是個非常謹慎、嚴密,甚至意志堅韌的人,完全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在國內也有自己獨立的犯罪團伙。
什麼樣的人,才能能讓嚕哥這樣一個女梟首,俯首稱臣,絕對信任呢?
一通皆通。許多線索近乎爆炸似的在許詡腦子裡湧出來。她拿起紙筆,首先寫下了「情侶」兩個字。
是的,對於嚕哥來說,只有至親的關係,才能讓她如此信任,自己賬上甚至一分錢都沒有。他們國籍不同,嚕哥的家庭資料亦未顯示有國外親屬,所以最可能是情侶。
過了一會兒她又寫下「年齡30-40歲,單身未婚無子女。」
這是因為,太年輕不可能在軍方獲得有影響力的地位,年紀太大亦不可能。因為緬甸男人結婚都很早,且很重視傳宗接代。如果是個年紀大的男人,已經有原配妻子或者子女,嚕哥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第三個卻是褒義詞:「魅力」。在普通人眼裡,尤其是嚕哥這樣強悍的女人眼裡,他很可能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才會讓她死心塌地。
想到這裡,許詡興奮的在狹窄的車廂裡來回的走,過了一陣,又寫下兩個並列的詞:「暴力、施虐」。
緬北還有其他黑幫,但只有嚕哥團伙,作案手段最為殘忍,有很多不必要的暴力行為。
許詡在以前的案件資料看到過:綁架案他們常對受害人施加了殘忍的肢體虐待,以增強威懾力;從中國拐賣嬰兒出境時,使用安眠藥,造成多名嬰兒病危。周成博案亦是失手之後安放炸彈報復,如果周成博逃脫爆炸,也會被打手活活打死。
一個犯罪集團的行為特點,必然反映出領導者的風格。但是,嚕哥在國內的犯罪史,並沒有表現出這方面傾向,所以在犯罪集團的管理上,她很可能是傳遞那個人的意圖。
最後,許詡寫下一個形容詞:「自負」。
嚕哥集團的犯罪手段多,網絡廣,什麼賺錢他們都會插一手,氣焰非常囂張。能鋪開這麼大的盤子,既反映出此人貪戀狡猾的性格,亦反映出他的自負。
……
許詡拿起這張紙,靠在床上蹙眉沉思:這些結論點還是太模糊和簡略了,並且可能存在較大偏差,根本無法形成有完整畫像。可她又隱隱感覺到,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即將被她捕捉到……
就在這時,忽的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抬眸望去,卻見包廂門口,珀將軍隔著幾步,負手站在走廊裡。古銅色稜角分明的臉上,黝深的眼眸,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許詡微微一怔,腦子裡忽然就冒出昨晚珀將手槍塞進犯人嘴裡的畫面。
30-40歲之間、單身未婚無子女、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和威望、自負且有一定暴力施虐傾向……
她將手上的紙順手疊好,塞進口袋裡,下床,面色沉靜的看著他:「珀將軍,有事嗎?」
珀大刺刺的走進來,在她跟前站定。衛兵立刻守住了包廂門口。
「總司令要求我向你道歉。」他盯著她慢慢的說,語氣透出些譏諷。
許詡:「嗯。繼續。」
這反應令珀靜了一瞬,臉上反而露出意味難辨的笑:「對不起。」
許詡點頭:「希望這樣的事,以後不再發生。」
珀瞥她一眼,走到門口又停步。線條冷硬的臉龐上,眼神沒有溫度:「士兵的命屬於我,同樣的事如果再發生,我照殺不誤。」
許詡看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等一下。」
珀轉頭看著她。
許詡:「我接受你的道歉。」
珀的臉上再次浮現略帶譏諷的笑意,卻聽許詡話鋒一轉說:「我這麼說,是因為孫廳也給我打了電話,他說跟你們總司令聊到你。他還跟我說了一句話:『黃金蟒是兇猛,但是也有非常堅定的意志和原則』。這句話讓我很受觸動。珀將軍,我依然不能贊同你的行為,但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場。也希望你今後殺人的時候,能夠三思而後行。」
珀盯著她答:「司令給的『黃金蟒』這個稱呼,我很不喜歡。但你們廳長的解釋,有點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許詡眉頭微蹙。
入緬後,季白詢問過緬方官員,並沒有人知道「黃金蟒」這個稱呼。許詡推測過,很可能是小範圍內的人知道的稱呼。後來查案忙,也就擱置了。
許詡立刻去找其他刑警。誰知到了他們包廂門口,空的。許詡一看手錶,正是他們去關押犯人的車廂巡查的時間。
許詡一邊快步往後面車廂走,一邊試圖打他們手機,還是不通。許詡想了想,又給季白編輯了條短信:「珀就是嚕的情人、黃金蟒。」可是短信重複顯示發送失敗。打季白電話,自然也是不通。
——
季白這天下午,一直有點心神不寧。到了傍晚,眾刑警和士兵攻入嚕哥的一個落腳點,依然一無所獲。勘測過現場環境後,季白陷入了的沉思。
他去找孫廳:「我查看了這幾天的追緝記錄,按照目擊證人供詞和軍方兵力封鎖線,嚕哥幾次都是從嚴密的包圍圈中逃脫。這不對勁。」
孫廳點頭:「正想找你,我也有這個想法——嚕哥在緬軍方很可能有同謀。我會馬上向緬方提出交涉。」
——
火車上。
珀一回到自己的豪華包廂,床上的嚕哥就湊過來,伏在他肩頭。珀說:「天黑就會經過老撾邊界。」
嚕哥親了親他的臉:「嗯。我們什麼時候再見?」
珀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等中國人走了,接你回來。」
嚕哥看著他硬朗桀驁的臉龐,心頭柔意頓生。解開他的襯衣,匍匐在他胸口,邊親邊問:「你剛才去哪兒了?」
珀靠在床上,一邊隨手揉捏著她的身體,一邊答:「跟那個中國小女警道歉。」想到許詡的話,倒是微微一笑。
嚕哥抬起頭:「哪個中國小女警?」
「許詡。很怪的名字。」
嚕哥心頭一震:「許詡?霖市的許詡?你跟她說了什麼?她有什麼表現?」
嚕哥這麼警惕,是因為上次逃亡時,她偽裝成受害者,其他刑警都沒太注意到她,另一名女警跟她近距離接觸也沒察覺出異樣。但是上車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非常嚴厲的在看自己。假裝不經意看過去,卻是個小姑娘……
嚕哥生性敏銳謹慎,也實在對許詡印象深刻,脫險後專門托人調查過許詡的資料,結論是以後都要避開這個警察。
於是她對珀簡略的說了霖市刀片案,然後說:「你要當心這個警察,她非常厲害,就像能提前預知罪犯是誰,而且她還是神探季白的徒弟。」
珀聽了卻只勾唇一笑,拿起桌上對講機:「那個小女警在哪裡?」
過了一會兒,那頭的親衛隊長答:「正在往羈押犯人的車廂跑過去。」
「攔住她,帶到我這裡來。不許她跟任何人接觸。」
——
許詡眼看只差兩截車廂就到目的地了,卻被幾名士兵擋住。她心頭微微一驚,就聽士兵用生澀的中文說:「將軍要見你。」
許詡:「等一下,我找我的同事有點急事。」
士兵卻說不行。
許詡跟著士兵走到珀的辦公車廂,抬頭便見珀靠坐在沙發上,目光幽冷而銳利。
許詡心裡咯登一下,後背生出一層涼意。剛要邁步進去,緊握在手裡的電話忽然連震兩下。她心頭亦是隨之一震,轉頭輕輕咳嗽了兩聲,快速看一眼屏幕。顯示短信發送成功。
還有條季白發來的短信:「收到,已出發。保護好自己,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