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季白打電話時,許詡已經打車到了警局樓下。天空暗白,空氣清透,週身彷彿都籠罩在陰沉沉的涼意裡。她沿著警局樓梯一步步向上走,遠遠便見季白拿著電話,出現在樓梯口。
「進去再說。」季白看她單薄而精神抖擻的身影,反而有點心疼,將她摟進懷裡。
現在,整個霖市的刑警、民警都外出巡邏戒備了,季白回辦公室是要跟局長連夜匯報進展,此刻局長也是在自己屋子裡補眠。刑警隊的大辦公室空蕩蕩的,季白拉著許詡的手,坐到沙發上,又給她倒了杯熱水,握住她的手:「說吧。」
在破案經驗上,許詡是遠不如季白豐富的。尤其在最關鍵的犯罪現場調查工作上,季白無論敏銳性、邏輯性都比她成熟。但這個案子現場留下的痕跡非常少,且兇手是隨機作案,這個時候,正常的刑偵手段遇到瓶頸,許詡的心理推理反而不會受影響和束縛。
許詡點點說:「這幾天,我一直把自己想像成變~態殺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有了些深入的想法……」
她說到這裡,季白不由得抬眸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又落在她的肚子上。但她並沒在意,拿過根筆和紙,一邊說,一邊快速的寫畫起來:
「首先,過去三個月,兇手身上一定發生了某個重大的變故。
這是因為,我們查看過過去幾年的案件資料,並沒有類似的人口失蹤。這說明白安安是第一個受害者。
人做出選擇都是有原因的,即使沒有表面原因,也有潛意識裡的原因。而兇手選擇這個時機開始作案,一定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麼事情改變了。
這個變故的可能性很多,愛情、健康、事業、意外……不管是什麼,我們可以從他的行為裡尋找到答案。」
季白沉肅點頭,許詡繼續說:「我們之前斷定,兇手有很強烈的、與受害者建立親密關係的渴求。可為什麼,他就喜歡這一類型的受害者?
渴求一件事,必然是因為自己有缺失。受害者身上有什麼共同特徵,深深吸引了他?
年輕漂亮?因為兇手本身的衰老醜陋自卑?不對。如果是這樣,他完全可以選擇更簡單的受害者,譬如更年輕的學生,相對來說,會比白領更容易誘騙;
受害者身上有兩個更顯著的特點:一、她們都剛畢業或者臨近畢業,資質優秀,前途無量,美好的事業和人生剛剛起步,這個『人生界點』非常的明確;第二,你看……」
許詡將檔案袋裡的兩名受害人的生活照攤開:「你不覺得,她們看起來比普通人,更有朝氣和活力嗎?」
季白垂眸望去,只見照片上的女孩都是面色嬌艷、笑靨如花,一舉一動都顯得鮮活跳脫,蓬勃的生命力彷彿要從紙面透出來。
許詡看著他:「所以,我認為有兩個可能性最大:一、兇手近期遭受了事業的巨大挫折;二、兇手身患惡疾,可能是不治之症,或者很難治癒,才會被這種『生命力』吸引。
無論是哪一種,兇手選擇她們,象徵意義都很明顯,都折射出,他也許希望自己的人生像她們一樣,推倒重來重新開始。
而作為一個心理變~態者,他實踐的方式,就是掠奪她們的身體和生命。他已經上了癮。」
季白靜默片刻,答:「繼續。」
許詡點點頭:「第二、當年的「天使殺手」案,並未在大陸公開。據楊清林師兄說,只在幾個主流BBS上有過照片,半夜掛上去,短短幾個小時就被全部刪帖,再無流傳。所以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兇手如此熟悉此案,只有兩個可能:一、他有香港工作或生活背景;二、他當年是網絡論壇達人,這種人往往是大學生、或者年輕白領。
第三、棄屍點的選擇,反映出兇手對林區非常熟悉,他這幾個月必然頻繁進出林區。雖然林區很多道路沒有監控攝像頭,但是霖市通往林區的主幹道上,都有監控。可以抽調交通部門的錄像,進行統計;
第四、你上次說過,兇手必然有一處僻靜的房屋,工作時間非常靈活富裕才能對受害人進行跟蹤觀察,這也是篩選條件之一。」
——
清秋的早晨,屋內溫暖又寂靜。聽許詡說完,季白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沉吟片刻,答:「你這些結論都是推測,沒有證據支持,而且有些條件無法追查;有些條件即使可以篩選,也會有大量符合條件的人。只能作為一種補充性的嘗試……我最多可以安排兩名刑警給你。」
許詡點頭,雖然她有很強的感覺,肯定能篩出這麼個人。但是客觀來說,不確定的因素還很多,的確可能一無所獲。季白要掌控全局,不可能把主力都安排過來,她也能理解。
「好,兩個人再加上我,夠了。」
這時季白卻微微一笑,起身從桌前拿出個文件夾遞給她。許詡接過一看,面露喜色。
季白:「之前我已經讓趙寒篩查過:三個月來進出林區超過3次的本地私家車一共有500多輛;全市擁有獨立別墅、倉庫、郊區房舍的人數更多。不過,應該也能替你節省一點工作量。」
——
季白很快就安排好下面分局的兩名刑警向許詡報道。許詡跟他們通了電話,安排了各自的篩查任務,已是天色大亮了。
許詡自己也分配了繁重的工作,不過她實在太累了,往季白辦公室沙發一躺:「我先睡會兒。」
季白也是一夜未眠,過幾個小時還得跟大胡等人會合,去調查第二名死者李恬甜的情況。他揉了揉眉心,在許詡身旁坐下。許詡立刻爬過來,枕在他大腿上。他微微一笑,拿起桌上鬼畫符般的草稿紙:「你做分析的時候,都喜歡這樣寫寫畫畫?」
「最費腦子的時候,會這麼隨便畫畫。」
「嚕哥案你一路留下的紙片,也是這麼畫出來的?」
「嗯。」
季白略帶薄繭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那怎麼寫了一堆我的名字?」
許詡閉著眼,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睜開眼,臉色微僵:「那張紙不會當成證物交上去了吧?」那就丟人丟大了。
「當然交了。」季白淡道。許詡抬手摀住臉,歎了口氣。季白望著她微紅的臉頰,嘴角也浮現笑意。
按道理,肯定是要交的。但是他到底還是徇了私,將那張證物紙截了下來,如今她寫滿推理和相思的一堆碎片,都保存在他的抽屜裡,跟那枚可憐的戒指躺在一起。不過,暫時就不必告訴她了。
——
三天後的中午,許詡帶著自己的小組成員,終於完成了繁重的數據篩查工作。看到交叉篩選結果時,她怔了片刻,低聲囑咐兩名助手:「絕對保密。」然後拿著結果去找了季白。
季白正在跟負責山區巡邏的便衣刑警們通話,看到許詡遞過來的報告,也是一愣。很快掛了電話,眸色沉黑的望著她。
許詡點頭:「20-40歲間、有香港工作背景、3個月內在市內醫院檢查出癌症、3個月內頻繁進出林區超過5次、在林區擁有一幢獨立別墅的,全市只有他一個人。」
所有的條件,看起來都跟案件沒有直接關係,都只是一種可能性。可如果數種可能,都疊加到一個人身上,那就耐人尋味了。
許詡繼續說:「季白,雖然我們還不能確定他是兇手,但是兇手對第二個受害者,進行了死後的性~侵犯。連環殺手是不會輕易改變作案手段的,尤其這種侵害其實會破壞他關於親密關係的性~幻想——除非他的心態已經趨於不穩定,所以我推測,他很快會再次犯案……」
季白沉著臉點頭:「24小時監視林清巖。」
——
之後一連幾天,都是陰沉天氣。而變~態殺手,彷彿也隨之蟄伏,再無半點動靜。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於殺手的謠言,也漸漸在霖市開始流傳……
趙寒跟另一名刑警,負責林清巖別墅的監視。這天傍晚,兩人照例縮在林間,沉寂的守備著。
忽然趙寒的手機響了,是大胡:「林清巖開車出市區了,車上有個女人,我們不能跟太近,看不清是誰。」
趙寒兩人打足精神,天色全黑的時候,果然見一輛別克商務車沿山路遠遠駛來。到了別墅門口,一名男子走下來,看身形衣著正是林清巖。他拉開後座車門,探身進去,橫抱了一個女人出來。
趙寒從望遠鏡看去,只見那女人似乎已陷入沉睡,長髮遮住臉,躺在林清巖懷裡一動不動。林清巖抱著她進了別墅,燈光很快亮了起來。
「頭兒,怎麼辦?」趙寒通過手機問季白。
季白:「再等等。」
山嶺一片深黑,四周寂靜無聲。趙寒兩人全神貫注的等了一會兒,忽的聽見女人「啊」的一聲尖叫,隨後就沒了聲音。趙寒兩人都是心頭一震。
此時行動必然會打草驚蛇,但警方的原則是不能拿受害人的安全作為代價去冒險,季白沉聲下令:「進去!」
——
趙寒兩人從山坡跑下來,衝到別墅門前,從窗戶外只見客廳燈火通明,並沒有人,裡頭隱約傳來柔和的音樂聲。
兩人狠狠一腳踹開門,循著聲音一路小跑進去,就到了最裡間的主臥門口。門虛掩著,音樂聲已經很大,但依稀可以辨聽出女人的啜泣聲。趙寒再無遲疑,一把推開門——愣住了。
屋內的兩人也同時轉頭,震驚的看著他們。
柔白的燈光下,滿屋都是怒放的玫瑰,一片紅色的花海。而姚檬就含淚坐在玫瑰當中的沙發上,林清巖單膝跪在地上,手裡拿個黑絲絨戒指盒,正把一枚閃亮的鑽戒套在她的手指上。
「你們怎麼……」姚檬扶著林清巖站起來,她反應也是極快,不可思議的失聲問,「你們懷疑他是連環殺手?」
趙寒兩人一時未答,而林清巖也轉頭看著他們,蹙眉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