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顧在電腦上敲著文字，桌面上掛的微信響了。
他點開看了一眼，周彤彤在群裡說：「夥伴們我這周回，咱聚聚啊？」
「妥。」齊廣辛回了一條，後面還跟了個表情包。
「好的。」
「嗯嗯嗯！」
群裡加林西顧五個人，除了他之外的四個都說可以。
這個小群裡都是他們導師帶的碩士，周彤彤是當初帶他們的學姐，剩下的都跟林西顧同屆，關係都還不錯。
林西顧想了想，問：「姐周幾回？」
周彤彤艾特他：「週四晚上！週末有空嗎小西顧？」
林西顧說：「這周不行了姐，這周我都有事兒。」
他在群裡說了幾句，還單獨私聊周彤彤，給發了個紅包。周彤彤出國半年多這是第一次回來，回國就能留一個禮拜，按理說林西顧怎麼都該去見一面的，之前周彤彤對他照顧了挺多，面都不露有點說不過去。
但這周真不行。
林西顧剛關了對話框，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問：「匯報材料整理完沒呢小林？」
林西顧抬頭去看，是一個同事，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我這邊馬上了，對不起啊我下午弄了點別的事兒有點拖，你先弄完你就先交，不用等我。」
「那成，那我先給主管了，要有什麼問題我也好早點改。」
林西顧點頭：「好的。」
這是林西顧來實習的第三個月，在一家外企的市場部做企劃。挺有規模的一個公司，高層領導多數都是老外，對話要用英文。說是企劃，不過亂七八糟的也都跟著幹了，誰手上有東西做不完了都打發給實習生，今年來的一批實習生都是企劃崗。
其實跟林西顧學的專業不是太貼，但他也不討厭這個工作，做下來還挺有意思的。反正他以後不會留在這兒，也不會留在這個城市，做什麼都一樣，只是給自己找個公司實習，別閒著，把時間塞滿。
整理完手上的材料他打印出來送去了辦公室。
「姐匯報我整理完了給您放桌上了，要是有什麼問題您跟我說，我再改。」
主管看著電腦頭都沒抬，說：「行，我等會兒看看，應該沒什麼問題。我剛發你一個資料，你整理一下做個PPT給我，我明天要用，不用太長，二十頁左右差不多。」
林西顧點頭：「好的。」
「去吧，今天我估計你做不完，也不用太趕，明天中午之前給我就行。」
林西顧說：「好的姐。」
主管是個挺幹練的女人，三十多歲，人有點嚴肅。事業心極強，挺努力的但一直沒升上去經理，所以時不時會小範圍發飆，不過對林西顧倒挺和藹的。
說完話林西顧還沒走，主管抬頭看了他一眼，問：「有事兒？」
林西顧點了下頭，說：「我想跟您請個假。」
主管挑起眉：「哪天？理由？」
林西顧說：「後天，週五，因為我私人的事兒，我想請週五全天的假。」
主管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私事兒要是不那麼重要的就算了吧？下週一董事長要聽匯報你知道，咱們週末得先跟總監過一次，東西太雜了，要整理的太多。」
這要是別人說請假主管不會說這麼多，加班在他們公司是常態，週末都很少能放假，換其他人主管聽了可能冷著臉一句不給假就打發回去了。
但她跟林西顧說話的時候還是帶著笑的，態度還算好的。她一直挺喜歡林西顧，做事兒特別快，不用多操心，實習生裡最靠譜的就是他。
長得乾乾淨淨人還機靈，誰會不喜歡。
林西顧這也是第一次請假，平時他都搶著加班，這次難得堅持：「抱歉姐，真有事兒，要不我這兩天加加班提前把我能做的弄出來。」
主管挑眉問他：「我要是說不行呢？」
林西顧想都沒想直接說：「您說不行我也不來了，週五我肯定來不了。」
平時跟他說什麼都點頭說行，還是頭一次見他態度這麼堅定。主管後來笑了聲，說：「去吧。」
林西顧道了謝，帶上了門出了辦公室。
主管當時沒再堅持就給他假了，要是再多問下去林西顧可能一個衝動就會說出口：「那我就不幹了吧。」
這麼說挺不負責任的，也有些任性。但週五他必須走。
什麼事兒都攔不住他，也不可能攔住。
其實林西顧這幾天都控制著自己不去想，思緒剛要往那邊轉他就會馬上讓自己停下來，不能想，不然他就什麼都幹不下去了。
就像他今天早上睡醒剛一睜眼，想想再過兩夜就到週五了，他一整個早上洗漱吃飯，手都是抖的。
抖得拿不住杯子。
他在公司加班到九點，回家洗了個澡，然後什麼都沒幹就躺下了。林西顧閉著眼睛，讓自己的大腦放空。手機時不時震動，可能是微信群，也可能是應用推送，他連摸起手機看看的想法都沒有。
還有三十多個小時。
林西顧閉緊了眼睛，想得太狠了，神經都快麻痺了。
按他原本以為的，週四這天他會失去行動能力，像個行屍走肉一樣過一天。然而事實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
這天他做了很多工作，做了三份PPT，還整理了很多份資料，完成了應該做的所有任務，然後準時下班。
他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去城市最北邊的超市，堆滿了車後座和後備箱，回來的路上出了起交通事故，又在橋上堵了四十分鐘。
車裡的東西從停車場搬到樓上，林西顧折騰了四次。最後一次上樓的時候，林西顧看了眼手錶，已經快十一點了。
他笑了下，用手腕蹭了蹭下巴。
今天快要過去了，真好啊。
他一整夜沒有睡，時間分成兩段。前半段整理他剛買回來的東西，該收起來的收起來，該擺的都擺好。新買的貼身衣服用洗衣機高溫洗過，然後烘乾疊好收起來。
冰箱塞得滿滿的，再多一瓶水都放不進去了。
後半段他乾坐在沙發上，盯著門口鞋櫃上的電子錶一秒一秒地跟著數時間。數到凌晨四點，站起來去洗了個澡，按部就班換了衣服，穿了鞋。
開車到那裡的時候不到八點，林西顧把車停在大門口，盯著圍牆上面的鐵絲網林西顧才恍然，他是怎麼來的？
完全沒有印象。
九月的天明明就該涼了，可是這天卻出奇的熱。
林西顧站在大門口，熱出了滿頭的汗。襯衫濕淋淋貼著他的後背，有點難受。他站得很直，肩膀從頭到尾都挺著，沒鬆過一下。
林西顧後來覺得自己站得也不比門口站崗的小哥兒差。
他旁邊隔了不遠還站了一對母子，母親看著不到四十，兒子也就七八歲。
那個母親對兒子說：「站沒站相，你看那個叔叔站得多直。」
林西顧當時對著她們笑了笑。
我當然得站直。
因為我要以最好的姿態迎接我曾經的少年。
我的愛人。
八點四十五，小門開了。
那一瞬間林西顧緊繃的身體猛地在原地打了個擺子。但那人並不是，倒是旁邊那個母親哭了起來。
林西顧嘆了口氣，哭什麼呢，多好的事兒。
有一滴汗從他的脖子緩緩下滑洇進襯衫的領口，有點癢。林西顧抬起手想抹一下，那一瞬間他看到有人從小門裡邁了出來。
他的手定在那裡，沒有繼續動了。
那套衣服他很熟悉，他上個月剛剛送過來的。當時他跟獄警說：「這幾套他想穿哪套讓他挑，剩下的就不要了。」
他們對上了視線，再次看見這雙漂亮的眼睛，依然讓林西顧震撼。
這雙刻在靈魂上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
林西顧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他走得那麼從容，甚至唇角都是帶著笑的。可開了口還是沒能把話說完整，只說了一個字就啞得沒法繼續下去：「你……」
他黑了，也沒有以前那麼瘦，看起來很健康，很結實。
可他還是他，還是那麼好看。林西顧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想先加上一百二十分。
厙瀟盯著他看，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嘴唇。他眼睛裡內容太多了，林西顧咬著嘴唇低下頭去，試圖讓自己不要紅著眼睛，想讓自己笑起來。
兩個人站在原地，沒有人說話。
後來是厙瀟先動了，他緩緩抬起手，落在林西顧耳朵上，在他耳垂上輕輕捻了一下。
就只是這麼小的一個動作，就讓林西顧徹底繃不住了。
他低著頭，一滴水珠砸在地上，在柏油路上洇出一個痕跡。
五年零三個月。
其中有三年多是空白的，他們互相沒有再見過了。
林西顧始終低著頭，掩飾他長久以來積攢的驚慌和徹骨的想念。他的指甲摳著指關節，用力到快把手指摳破了。
他啞著聲音開了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我長大了。」
他的聲音還是好聽，溫溫柔柔掃在人的心尖上。還是柔軟的，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你還喜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