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暑假,是許念一最落寞的一個暑假。
薛皓宇給她留了一個愛的問號,她的心還沒沉澱下來,就又有了一個壞消息——楓橋裡要拆遷了。
每家每戶都開始忙碌了起來,外婆和舅舅阿姨都開始不斷的和拆遷辦的交涉,每天只要吃飯都在談論這些事情。許念一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唐佞就開始忙碌的陪著他母親搬家。他的父親早早的給他們買好了房子,只是他媽媽一直不願意搬家,現在沒了選擇,也只能忙碌著收拾搬家。
而錢一謙比唐佞還要忙,他一邊要陪著女朋友約會,一邊還要學國畫,幾乎白天都看不見他的人影。許念一看著身邊每一個人都在忙,好似只有自己一個人沉浸成長的回憶裡。
那條已經有點發黑發臭的運河,那個細小破舊的弄堂,還有那昏暗的路燈,她都不捨得。
又過了一段日子,外婆和舅舅阿姨也都準備好要搬家了,外婆和舅舅阿姨好似都在準備一起租個房子,擠一年多,等到新房子都建好了在搬回去。許念一顯然成了多餘和麻煩,可是她媽媽和爸爸一句話都沒有。她開始有點害怕呆在那個破舊的平房裡,看著舅舅阿姨略帶感情的眼色,她覺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曝露在那裡被人踐踏著,卻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舅舅阿姨們再冷漠點,她想她會離開。可是他們就是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有私心,卻還是善良的。心裡有想法,卻不會說,卻也無法掩飾。又如果爸爸和媽媽在無恥一些,她也就當自己是孤兒,那麼她會把自己的身段在放低一點,盡力討好一些,或許也會改變。現在是最尷尬的,許念一覺得自己很可悲,一種被現實逼迫到死角的可悲。
每天她一個人坐在大橋下的河堤邊,一個人靜靜的數著來往的貨船,迷惘不安。
總會有出路的,只是她知道,那條路,永遠不會由她選擇。
「念一……」
許念一回過頭,黑暗中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慢慢的走過來,她抬起頭看著他,突然意識到他們都長大了。小學的時候她的個頭和他一樣,現在,他已經快要一米七五,而她卻停滯在一米六。
「念一……?」
「嗯,今天怎麼有空?」許念一回過神,轉過頭繼續看著那黑暗的河面。她的話才說完,就感覺輕輕的一陣風,他就坐在她的身邊,緊緊的挨著她,□的胳膊濕熱的貼著她,感覺黏黏的,讓她忍不住推開他,「遠點……」
唐佞才不管她,依然挨著她,那張臉即便在暗處,也難掩燦爛的壞笑,「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想我呢?」
許念一微微撇嘴,連瞪都懶的瞪他,「這個時候肯定不止一個人想你,但是那絕對沒有我。」
「是是是,」唐佞討好的笑著,「你不想我,我想你,行了吧!錢一謙呢?又去約會啦?」
「大概吧。」許念一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柔軟,「這些日子他好像不是約會就是畫畫,連阿姨都在抱怨,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不管他了……」唐佞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沉,讓許念一心一緊,安靜的夏夜,船鳴蟬叫聲,燥熱還透著一絲無奈,「明天我就要走了……」
「哦。」許念一說完,心裡空蕩蕩的。她的童年,好似因為那句話全部煙消雲散了。
「真冷漠,只有一個哦麼?」唐佞狠狠的那手肘給了她一下,「鐵石心腸的丫頭。」
他的話說完,一片安靜,讓他愣了一下,轉過頭看著她,卻看見黑夜中那嫩白的腳丫晃蕩著,透著悠閒,讓他更來氣,「等搬走了,你再被欺負,就沒人管你嘍……」
那晃動的腳丫停滯了一下,又繼續晃蕩著,身邊的人低垂著頭,手肘撐在河堤上,夜色下看不清楚一絲表情。
他皺著眉頭,伸出手,然後感覺到手掌上一滴一滴的淚水。
唐佞那年十四歲,他看過很多女孩哭,但是從來沒有看過許念一哭。那淚滴落在掌心,讓他覺得揪心的很。「等搬家完了,你和錢一謙在來我家玩……」
他的話才說完,身邊的她哭的更厲害了。瘦小的肩膀微微顫抖著,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而許念一只是覺得這些日子壓抑的情緒,因為那句有點無奈的告別,全然崩潰。她知道,她哭的不止是唐佞的離開,更多的是一種失落,一種空蕩蕩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好似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的無助。
「許念一,你該不會是喜歡我,所以不捨得我吧?」他沒轍,脫口而出,說了這句無賴話。
而她抬起頭看著他,臉上還掛著眼淚,愣了幾秒鐘,終於止住了眼淚,「都要搬家了,還要噁心我麼?」
唐佞笑著看著她,好似早就預料到這個答案一樣,嬉皮笑臉的笑著,「哄別的女孩子的方法在你身上不好用,我只能走這個套路啦。」
許念一伸出手,抹著臉上的淚水,然後從站起來,「搬家後,對你媽好一點,別沒事大吼小叫的。」
唐佞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總覺得她的身體裡透著堅毅。即便那顆心是柔軟的,卻還是堅強的活著。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河堤口,然後看著那一河水,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那一晚,唐佞在河堤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搬家公司來,錢一謙跑過來跟他說再見,他卻沒有看見許念一。
他想起昨天晚上假裝成熟的敏感少女,忍不住揚起了唇。
知道搬家公司的車開走了,唐佞才發現,臨到最後,他都沒有跟許念一說再見。
唐佞搬了沒多久,許念一被她媽媽接走了。那個她不是很想去的家,最後還是成了她的落腳地。臨走前的以前,她的爸爸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說了很多話,關照她好好學習,關照她要聽媽媽的話,總之說了很多很多。但是許念一記得最清楚的是最後一句話,「念一,爸爸雖然沒用,但是養活你還是沒問題的。只是你跟我過你就要做家務,就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如果你願意,如果在媽媽那裡住的不舒服,可以搬到爸爸這裡,知道麼?」
在許念一的記憶裡,她的父親好似一隻是一種模糊的概念,她第一次感覺到父愛,一種血肉相連的悸動,她激動的不知道怎麼說話,身體微微顫抖著,卻只說了一個音,「嗯。」
第二天,她媽媽來接她,她平靜的跟她回去了。到家的第一天,就接到了薛皓宇的電話。
「念一,我聽說你以後跟你媽媽一起住?」電話那頭的薛皓宇聲音低沉,讓許念一覺得好遙遠,一點都不像是跟她告白的男生。
「嗯,楓橋裡要拆遷了,所以我沒地方住了。」
「呵呵,怎麼會沒地方住,我家以後就是你家啦。」
許念一輕輕一笑,開始明白自己心裡的排斥。有些東西對於薛皓宇來說再自然不過的卻是她最介意的。
他不明白,因為他從來不曾面臨過那種糾結掙扎的無奈。
而她卻做不到無視,那些介意,那些在乎,因為經歷歲月深埋在心中,成了最堅硬的刺。
「B市怎麼樣?熱麼?」
「嗯,感覺完全不一樣,我還是喜歡S市多一些,可能是故鄉的原因吧。」薛皓宇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興奮的跟她說這點點滴滴,而她整個人放空著拿著話筒,心裡突然想起來,她好像沒有唐佞新家的電話,而唐佞也沒有她家的電話……
隨即,她又想起那晚上他的問題,臉微微一熱,卻被薛皓宇打斷,「念一?」
「啊?」
「國慶我回來,我們一家找個地方去玩吧?」
她愣了一下,「我隨便,看媽怎麼說吧。」
電話那頭因為她的冷漠,而慢慢的收斂了那股興奮,最後掛了電話。
而許念一全然沒有在意,她只是想這那個晚上男孩問她的那個問題,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薛皓宇,想起自己撕掉的卡片,她想起唐佞身邊圍繞的女孩,想起他的壞脾氣和霸道,無奈的搖搖頭,暗笑自己傻。
都是該死的唐佞,胡說八道才讓她亂了心神。
什麼喜歡不喜歡,她只是捨不得那些記憶,她和唐佞怎麼可能?!
許念一搬家之後沒幾天,就迎來了新學期。還好她釋然了,不然她想她在學校裡看見唐佞應該會尷尬吧。不過唐佞顯然不在意,在學校裡見到她,一如既往的對她大吼小叫的,全然不管別人的眼光。他依然無恥的在她面前談論著他的女朋友,或者是他的新目標,許念一毫無掩飾表示出她的嫌棄,可是心裡卻偷偷的透著一種心安的感覺。
她想,她是在乎的,可是那應該不是愛,只是一種成長的回憶,所以才會不捨得,應該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