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葉晨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杜紛紛點頭如搗蒜。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喟歎一聲。
不可惜,一點都不可惜。杜紛紛聽他不再追究,也跟著舒出一口氣。
「據說,再過半個月,唐老太太就要出關了。」
這倒是件大事。杜紛紛沉吟道:「那我們是不是應該買點燒雞燒鵝之類的道賀一下?」
不經意脫口的『我們』兩個字莫名取悅了葉晨。他那虛假敷衍如水中月的笑容終於浮出水面,挑露出點點真心來。「嗯,那錢是你出呢……還是我出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杜紛紛明顯感覺他在說『你出呢』三個字的時候拖了很長的音。
葉晨笑瞇瞇地等著答案。
燒雞燒鵝,總算不貴。杜紛紛無比慶幸自己剛才沒說黃金白銀,就當花錢消災吧。她堅定道:「請讓我出。」
葉晨滿意地笑笑,「這樣會不會太不好意思?」
「您還覺得不好意思?」
「嗯?」七月的雷雨又要來了。
杜紛紛趕緊道:「我的意思是說,您怎麼會覺得不好意思呢?您完全應該好意思啊。要是沒有您,哪裡有我的今天。」指不定這會兒要多逍遙有多逍遙,要多滋潤有多滋潤,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唉!
他眉峰一挑,「哦?你真的這麼想?」
「當然。我不還在您手底下討口飯吃麼?」真的是討飯吃,和丐幫記名弟子沒區別了。她緩緩低下頭,摸著腰際那鼓鼓的血汗錢,難以自抑內心悲慟。
「……」葉晨緩緩地開口,「為什麼我覺得你的語氣和神態有點悲壯呢?」
哪裡是有點,簡直是悲壯的最高境界——鬢花、淚花、血花三花聚頂啊!
杜紛紛唉聲歎氣道:「我是在羞慚啊。」當初怎麼這麼不長眼,以為臉白就是小白臉,年輕就是好青年,人家一勾手指,自己就屁顛屁顛地往上湊,連對方家世身份都不問一問呢。
「羞慚?」葉晨放柔語氣,目光極為柔和地看著她,「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杜紛紛囧道:「向來只有您對不起我的資格,哪裡有我對不起您的機會?」
「有道理。」葉晨放鬆心情,「那你羞慚什麼?」
「葉大俠看得起我才將查找唐門凶手的重任交托於我,可我卻一點眉目都沒有……」她握緊雙拳,「我實在太沒用了。」
「其實……」
「嗯?」難道葉晨大人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杜紛紛兩眼水汪汪地看著她。
「我不是因為看得起你才讓你來查案的。」葉晨用眼角瞟向她的錢袋,「是因為你收了我的錢,所以必須幫我查案。」
……
葉晨大人,委婉是一種美德啊。
……
不過您向來缺德。
葉晨慢條斯理道:「想要破案,關鍵在兩個人身上。」
杜紛紛眼睛一亮,「誰?」
他斜了她一眼,「你很想破案嗎?」
「當然。」破案完事大家各自回家睡大覺,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等七老八十之後,她兒孫滿堂,偶爾將這段經歷翻出來向那些子子孫孫敘述敘述,感慨一番江湖險惡人心難測,歌頌一番自己鬥智鬥勇英明果斷,以便留點話題讓他們景仰崇拜,總算是完滿的人生。
想到光明的未來,杜紛紛說話的聲音都比剛才大一點,「為了葉晨大人,就算赴湯蹈火,我也要偵破此案!」
葉晨忍不住微微一笑。
杜紛紛對葉晨察言觀色可說爐火純青,基本葉晨大人眉毛一揚,她就領悟到自己接下來的下場。偏偏這抹笑,卻看得她有些二丈金剛摸不到頭腦。
這樣溫柔不帶著任何陰謀詭計、狡詐伎倆的笑容真的是掛在葉晨大人的臉上?
杜紛紛最大的缺點就是,她的行動永遠比思想快。
所以當她意識過來的時候,手指正在靠近葉晨俊臉的路上。
就好像吃蘋果最恐怖的事不是別人告訴你你咬了一口有蟲子的蘋果,而是你看到咬了一口的蘋果上剩下半截蟲子。摸臉最尷尬的時候不是手指已經貼在對方的臉上,而是猛然發現自己的手指在四道目光的鄙視下,仍不知悔改的勇往直前。
葉晨目光從手指上收回來,轉而笑吟吟地看著她。
杜紛紛的理智在瞬間復蘇。
手以一厘之距停住。
她眨了眨眼睛,「葉大俠……」
「嗯?」
「您有根頭髮亂了。」她一本正經看著那根子虛烏有的頭髮。
他頭微微一側,臉與手指的距離頓時化為零,「你幫我撥開吧。」
手指上傳來滑潤的觸感,讓杜紛紛猛地一驚,飛快地做了一個類似於撥的動作,然後迅速縮回手。
「紛紛啊。」
杜紛紛戰戰兢兢地應道,「嗯?」
「經過這樣的肌膚相親,應該能夠彌補那天人永隔的距離了吧?」
肌……膚……相……親?
杜紛紛腦袋一陣暈眩,就好像那馬車上次碾得不過癮,又倒回來沒完沒了地重新碾。
「葉大俠。外頭風大,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談吧。」她看著橋下嘩嘩流水,生怕自己一個沖動,舉身赴清池。
在院中石凳落座,杜紛紛沏了一壺新茶。經過這麼一緩沖,她覺得神智又清明起來。
「葉大俠。」為了防止葉晨再說出一些天馬行空,讓人心忽高忽下的話來,杜紛紛決定把話題牢牢地釘死在案件上,「你剛才說破案的關鍵在兩個人身上,是哪兩個人?」
葉晨伸出食指,「一個是楚越。」
嗯嗯嗯,有道理。身為替罪羔羊,他的確是關鍵人。杜紛紛頻頻點頭。
他又伸出中指,「一個是凶手。」
……
杜紛紛虛心求教道:「那我該怎麼找到他?」
「查。」
「……」青春就是在這樣不明不白的答案中揮霍掉的。「那你看,唐姑娘有沒有可能是……」她用口型做了『凶手』兩個字。
葉晨輕啜一口茶,道:「在真相未明朗之前,誰都有成為凶手的可能。」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唐菁菁所說只是一面之詞。」
杜紛紛拍案道:「那我立刻去找唐門其他人問問看。」
「你準備去找誰?」他目光一凝。
「唐……葫蘆?」唐不平人在外地,唐不易和她有過節,想來想去,只有這位一面之緣的唐葫蘆了。
葉晨手指把玩著茶杯,「你很想去找他?」
「其實,也不是很想。」雖然不明白剛才那句話究竟碰觸到他那片逆鱗,但杜紛紛還是很識相地轉移口氣,「就是隨便想想。」
葉晨身體微微傾向她,然後一字一頓道:「對他,最好想都不要想。」
「……」這不是擺明包庇唐葫蘆麼?難道他篤定唐葫蘆一定不是凶手?還是……
她腦海猛地閃過一個讓人震驚的想法,脫口而出道:「難道你喜歡上他了?」
葉晨手一抖,一滴茶水從杯子內飛濺而出,落在桌上。
杜紛紛屏息看著面沉如水的他,心中兀自為這個發現而波瀾不定。不知道葉晨大人會不會因此而殺她滅口。
「其實……」
來了來了。
「葉大俠,你聽我說。」她很快截斷他的話,冷靜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雖然這件事的本身很、很有挑戰。對方又是天下第一用毒世家——唐門。不過我相信以葉大俠我行我素的作風,萬夫莫敵的武功,捨我其誰的胸襟,一定能破除重重難關,抱得……美男歸的。」
「紛紛啊。」葉晨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再去買口棺材回來。」
「又要玩捉賊?」
「不,這次是買來睡的。」葉晨陰笑道,「加上上次買的,正好你一口,唐葫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