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唐葫蘆同意手的主人同行。
唐葫蘆住的地方叫『習毒居』。
杜紛紛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問道:「菁菁的臨湖閣原來叫什麼?」
「學毒居。」
……
說什麼不動聲色的下毒才是下毒的最高境界,害她當時還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實根本就是唐菁菁嫌『學毒居』三個字看上去太丟人,才改成『臨湖閣』的吧。
杜紛紛指著頭頂上的匾額道:「你難道沒考慮過把這個名字換一換?」
「為什麼?」
「因為習毒習毒,好像學徒一樣。」
唐葫蘆漠然道:「我本來就是學徒。」
……
果然是因為她太久沒遇到老實人,所以不適應麼。
走進屋裡,唐葫蘆轉身關上門。
杜紛紛嚇了一跳,「這樣,會不會太隱秘了一點?」
「就是要隱秘。」唐葫蘆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大瓷瓶,遞給她。
就是要隱秘?
杜紛紛咬著嘴唇拼命想著,他和她之間有什麼是需要隱秘來解決的?
想來想去,似乎只能用奸情兩個字來解釋。可是……為什麼她還沒有經歷起因經過,就直接跳到了結果呢?
「等等,你,你干什麼?」她瞪大眼睛,看著他緩緩脫掉外衣,又開始動手解裡衣,「你,你不會是想脫光衣服然後叫非禮吧?我跟你講,這種手法實在太老套了,而且……而且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怎麼看,也是我比較吃虧吧?喂,你還脫!」
唐葫蘆把最後一件衣服扔在地上,然後趴到床上。
杜紛紛這才震驚地發現他背上密布著各種新舊傷口,丟在地上的褻衣也染著一道道交錯的血紅。
「請幫我上藥。」他側過頭,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杜紛紛如夢方醒,趕緊走到床前。
靠近看,那傷痕更加猙獰恐怖,新新舊舊,仿佛撕裂的漁網,橫七豎八地占據著整個背部。
沒想到身為唐門掌門之子也有這樣的遭遇。
她心中惻然。
「你的傷是怎麼來的?」杜紛紛打開瓶蓋,刺鼻的氣味沖得她扭頭打了個噴嚏,「這是什麼東西?」
「黃泉粉。」
「……自殺用的?」
「療傷。」
杜紛紛看著大塊大塊地暗紅傷疤,皺眉道:「別告訴我你就是一直用它來療傷的。」
「嗯。」
「……無論從名字、氣味還是藥效來看,它都像毒藥勝過傷藥。」
「它好得快。」
好吧。她倒要看看,這黃泉粉到底好得能有多快。
她將刀夾在腋下,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拿著瓷瓶在他背上輕輕傾倒著。
蠟黃的粉末從瓶裡落下來,分散在背上,激起陣陣白煙。
杜紛紛目瞪口呆,「冒、冒煙了。」
唐葫蘆咬緊牙關,整張臉刷得慘白,冷汗從額頭滑落,枕頭濕了一小片。
杜紛紛趕緊收回手,激動道:「是不是熟了啊?要不要端盆水來滅滅火?」她是喜歡吃肉沒錯,但喜歡的種類裡可不包括人肉啊!
唐葫蘆勉強鬆開嘴,顫聲道:「繼續……」
「繼續?!」杜紛紛的聲音陡然拔高。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說這個不是用來自殺的,因為現在這種狀況,分明是謀殺。
杜紛紛不是沒有殺過人,但是這種殺法尚屬首次。
「……快。」唐葫蘆的眼白漸漸增多,一副隨時都會不省人事的模樣。
杜紛紛緊張地拍拍他的臉蛋,「喂喂,你清醒點,你這個樣子,萬一被人看到,我很沒辦法交代啊!」
這,這,這種狀況簡直比他誣陷她非禮他還要糟糕百倍!
他背上的煙終於小了點。
杜紛紛驚訝地發現,白煙散盡後,原來血肉模糊的傷口竟然結成了與舊傷口一樣的暗紅疤痕。
唐葫蘆的神志稍稍清醒,虛弱地瞟了她一眼,「繼續。」
「哦,好。」杜紛紛一邊撒藥,一邊敬畏地看著再次冉冉升起的白煙,喃喃道:「神藥啊。」
等唐葫蘆感到背上的燒灼感漸減,能喘上一口氣的時候,就見杜紛紛雙眼亮晶晶,諂媚地望著他,「這個黃泉粉能不能送我一瓶啊?」
「不能。」
……
居然連想都不想就回答得這麼堅決,未免太過河拆橋了吧?
杜紛紛忿忿道:「好歹我剛剛還幫你上藥。」
「謝謝。」
「除了謝謝之外,難道你就沒有具體的謝禮?」
「你想要什麼?」
「這個。」她愉快地指著手中的黃泉粉。
「不行。」
……
她瞇起眼睛:「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給謝禮了?」
「你想要什麼?」
「這個!」
「不行。」
……
「你……」杜紛紛氣結。
唐葫蘆慢吞吞道:「姑娘家,會留疤。」
嗯?
杜紛紛訝道:「你是怕我留疤才不送給我的?」
「嗯。」
「那多送給我幾瓶吧。」杜紛紛臉上立刻樂開一朵花,「反正我只是準備拿去賣。」
唐葫蘆愣了下,然後道:「在櫃子裡,自己拿。」
杜紛紛打開櫃子,滿滿兩排的黃泉粉看花她的眼。她很有原則得和唐葫蘆一人一半,平分。
「對了,你的傷怎麼來的?」
唐葫蘆抿緊唇,沒有回答。
杜紛紛邊將瓶子放到懷裡,邊取笑道:「不會是你太調皮,被唐……掌門打的吧?」
唐葫蘆身軀微微一震,垂下眼眸,一言不發。
杜紛紛尷尬道:「難道我說中了?」不過也是,整個唐門,敢打唐大掌門之子的人屈指可數。看他背上密密麻麻的傷疤,少說也挨過十幾次了。除了唐掌門之外,應該沒什麼人會這樣頻繁作案吧。
「沒想到唐掌門看上去像狐狸,狠起來像老虎。」她感慨地搖搖頭,「你以前是怎麼上藥的?」
「唐不平。」
「哦對,聽說他這幾天出門了。」杜紛紛眼珠一轉,突然湊到床邊,小聲問道,「你和唐不平很熟?」
「嗯。」
「那你知不知道唐不平和賈瓊的關系如何?」
「不好。」
……真是言簡意賅。杜紛紛大喜,又問:「那你覺得唐不平有沒有可能是殺賈瓊的凶手?」
「沒有。」
……還是言簡意賅。杜紛紛洩氣道:「你也覺得是楚越殺了賈瓊咯?」
唐葫蘆閉上眼睛,「不知道。」
「哎呀,別睡,再透露一點嘛。既然唐不平沒可能殺賈瓊,那唐不易有沒有可能?」
「你很吵。」
……
杜紛紛正色道:「能不能再讓我吵一句?」
唐葫蘆不答。
「有人來了。」她頓了頓,「而且是個身姿輕盈,沒有練過武功的……女人。」
這就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杜紛紛蜷縮在床底,憤憤地想:每次她受人饋贈,接下來就准沒什麼好事。
她在床底看著唐葫蘆的腳走來走去。
血衣被迅速藏進櫃子。
敲門聲響起。
他來不及穿衣服,只能跳上床,「誰?」
「是為娘。」柔若似水的聲音。
「請進。」
杜紛紛看到一條湖藍的裙擺從外頭拖過門檻,朝床的方向靠近,「葫蘆,你是不是病了?為什麼這麼早上床歇息?」
「嗯,我昨夜沒睡踏實,犯困。」
「是不是夜裡太涼?這張被子薄了,早該重新添一床厚的。」唐夫人在床邊坐下,輕輕歎了口氣,「可惜你爹最近看得我很緊,不然我早該……」
「娘。」唐葫蘆突然截斷她的話,「我困了。」
唐夫人沉默了會,「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杜紛紛看著裙擺漸漸遠去,緩緩鬆出口氣,一轉頭,卻見到黑暗中,一對眼睛正閃著光亮。
「啊!」她幾乎是橫斜著,用輕功從床底下劃出來。
嗖的。
一只老鼠跟著從床底竄出,然後朝另一邊去了。
杜紛紛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抬起頭,正好對上唐葫蘆驚愕的雙眸。頭頂上,柔柔的聲音猶如輕風般拂過,「葫蘆,這位姑娘是……?」
杜紛紛噌得站起來,垂下頭道:「少爺,你床底下的老鼠我已經趕出來了,今晚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東西吵得你睡不踏實了。嗯,那我先走了。」
她迅速鞠了一躬,繞過唐夫人,準備開溜。
唐夫人卻輕聲道:「你是杜姑娘吧?」
杜紛紛想死不認賬,但唐葫蘆已經先一步承認了,「是的,娘。」
於是杜紛紛回答:「看來……是的。」
唐夫人捂嘴一笑,猶如少女一般,天真爛漫。「我雖然不認得你,卻知道在中心城裡,只有綿雨刀杜姑娘是無論走到哪裡,手裡都會拿著一把刀的。」
杜紛紛虔誠道:「唐夫人,其實我帶刀只是用來防身的,絕對不是想砍人。」
唐夫人淺笑道:「我知道。反正在這裡,毒來毒去的事情多了,砍砍人也沒什麼。」
……
杜紛紛囧囧地想:她不該被她甜美的笑容迷惑,而忘記眼前這位看上去很無害的夫人……其實是唐門的掌門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