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杜紛紛突然意識到這實在是一次絕好的離開機會。
雖然臨陣退縮很違反她做人的原則,但符合師父所教的生存法則。
還記得多少年前,當她即將出師的時候,師父送了她三句至理名言,以便她行走江湖的時候防身。
第一句——
做人要有誠信,做生意就是艱苦地做人。
第二句——
雇主就是衣食父母,撒氣可,離家出走絕不可。
第三句——
生命垂危時,前兩條統統是狗屁,能逃就逃,逃不了裝死,裝死被發現就叛變。
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要使用第三條了。相信如果師父此刻在這裡,也一定會認同她的做法的。
杜紛紛握著綿雨刀的刀柄,心中滿是惆悵和彷徨。
好歹是相遇以來第一次分開,杜紛紛和葉晨都相當重視。
尤其是杜紛紛,今日一別,可能就是永別啊。
兩人特地去唐門的馬圈挑了兩匹看上去最養尊處優的馬,並肩騎出唐家。
杜紛紛看著唐門外城外迷人的風景,動情道:「葉大俠,送君千裡終須一別,您請留步。」
自由,這就是久違的自由!
她內心波濤洶湧。
葉晨很是惆悵地歎了口氣,「紛紛啊,你人雖然還沒走,我卻已經開始有點想念你了。」
杜紛紛心頭一緊,洶湧的波濤差點拍死在沙灘。
該不會在這種節骨眼上出爾反爾吧?雖然,這種是他做得很順手沒錯。
她望著外面鮮活的景色,趕緊道:「這次能幫上葉大俠的忙,實在是我三輩子修來的福氣。所以對於這次的任務,我志在必得。」
她打算過的,盡管不回來,但查還是要查的,只要到時候找個信差把查到的結果送回來,就算她達成任務,仁至義盡。
葉晨撇著嘴角,「看來這次你躊躇滿志。」
「何止躊躇滿志,簡直趾高氣揚!」杜紛紛挺了挺胸膛。
……
葉晨放緩聲音道:「不會是因為……即將和我分開吧?」
……
「當然不會。您太多心了。唉,」她突然擦了擦干涸的眼角,「請不要說這麼傷感的事情,我都忍不住要哭了。」
葉晨訝道:「沒想到你居然對我如此情真意切。」
杜紛紛眼角連抽兩下,「情真意切,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葉晨聳肩,「反正你都趾高氣揚了,何妨再情真意切一回呢?」
杜紛紛思索了下道:「那就讓我趾高氣揚地對葉大俠情真意切一回吧。」
……
葉晨的下巴可疑地緊了緊,從懷裡掏出一個白色瓷瓶,然後倒出一顆深黑的藥丸來。
杜紛紛看著那顆在他手心晃動的藥丸,不由感到悲傷好像有五六只毛毛蟲一起爬過,不寒而栗,「以十天的期限來說,任務還是相當艱巨的。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完完整整地上路才是。」千萬不要又拉又暈得先丟半條命再去。
葉晨溫柔地笑道:「紛紛,你實在太多心了。這顆是我向唐姑娘要來的解毒丹。雖然不能解百毒,但普通的迷藥、瀉藥絕對毒不到你。」
杜紛紛狐疑道:「真的這麼神奇?」其實她想問,真的這麼好心?
葉晨道:「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你唐姑娘吧?」
杜紛紛趕緊賠笑道:「我怎麼會不信你呢,我最相信你了,只是……」
不等她說完托詞,就見葉晨已經把藥丸送進了自己的嘴巴。
……
不會吧?
杜紛紛詫異地瞄著他的舌頭,怕他只是用障眼法把藥丸藏在舌頭下面。
葉晨很配合地張開嘴,卷起舌頭。
「這下,你應該相信我了吧?」他又倒出顆藥遞給她,表情似笑非笑。
杜紛紛干笑兩聲,「葉大俠自然是信得過的。」雖然這種情況極少極少。「只是,我吃藥向來習慣用水來吞,水囊放在包袱裡有點不方便取。不過……幸好我及時想起我口水的蘊藏還是相當豐富的,吃這麼顆小小的藥丸絕對沒有問題。」
說著,她把藥丸放入嘴中一仰頭。
葉晨滿意地笑笑,「那祝你一路順風,早日查明真相。」
杜紛紛抱拳道:「定不負使命。」這句話她說得的確是情真意切。為良知,也為了揣在懷裡熱乎乎的一千兩。
兩人正要惜別,卻聽身後一陣馬蹄疾行,隨之是唐恢弘的呼喚聲,「二位留步。」
杜紛紛緊張道:「他會不會是來把馬追回去的?」
葉晨微微一笑,「當然不是。他是來送盤纏的。」
……唐掌門腦袋被門夾了?心中雖然如是懷疑,但杜紛紛在表面上依然露出深信不疑的表情。
唐恢弘策馬攔在他們身前道,「二位要走,為何連說也不說一聲,莫非是怪唐某招待不周?」話雖然這麼說著,眼睛卻不住地瞟向葉晨身下那匹通體潔白如雪,沒有一絲雜毛的馬。
葉晨含笑道:「唐掌門此言差矣,我們不過是不想打攪日日忙得不見蹤影的唐掌門而已。」
……
什麼時候變成我們了?難道他要一起上路?
杜紛紛聽得心裡一涼。但是,看他兩袖清風,連一件行李都沒有帶,又太不像。
唐恢弘可不管他看上去到底像不像要走。他現在一心一意撲在葉晨□那匹馬上。
以葉晨的為人,若真的把它騎走,那他做夢都不用想他還會送回來。而且就算送回來,那骨頭、那肉、那皮……也絕對不是他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想到這裡,他連忙挽留道:「哎,葉大俠雖然才來了短短幾天,但我與你一見如故,怎麼也要多留幾日才是啊。」
一見如故?
杜紛紛回想唐恢弘近來避葉晨不及的行為,心中暗道:還真是一見如故啊,連想多幾見的機會都沒有。
葉晨故作沉吟道:「可是,我卻覺得唐掌門似乎並不歡迎我。」
唐恢弘心裡已經把頭點得脖子都快斷了,表面上仍很謙沖有禮,「葉大俠多慮了。我只是最近有點忙,所以才沒有機會好好接待葉大俠……和杜姑娘。」
葉晨歎息道:「如此說來,我若是不體諒體諒唐掌門,再給你一個機會,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那句『再給你一個機會』差點把唐恢弘五髒六費齊齊氣爆血。
杜紛紛站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就怕他一個沒頂住,仰天長嘯一聲,「氣煞我也!」然後與世長辭。
留下她和葉晨終身背負著『氣死唐門掌門』的罪名,受唐門無止境的追殺。
——想想也是噩夢。
幸好,唐恢弘撐了下來,「那就多謝葉大俠了。」
葉晨翻身下馬,當著目瞪口呆的唐恢弘的面把韁繩遞給杜紛紛,「你獨自上路吧。帶上它,若是路上手頭短缺,只管當了去換錢。」
……
葉晨轉頭笑瞇瞇地看著唐恢弘,「唐掌門應當不會吝嗇吧?」
杜紛紛同情地看著唐恢弘乍青的臉。
「……當然不會。」唐恢弘似乎了解了葉晨的用意,臉色很快恢復如常,從懷裡掏出兩張銀票,「不能為杜姑娘踐行,唐某問心有愧。只能送上些許盤纏,還請杜姑娘笑納。」
顫抖地接過銀票,杜紛紛雙眼微紅。
多好的人啊。
不但不怪他們這樣不告而來,還大度地讓他們白吃白喝白住,雖然中間穿插了小小的不愉快,但總體來說,唐掌門當之無愧為天下客棧的楷模。
試問除了唐門之外,還有哪家客棧能如此慷慨?
試問除了唐掌門之外,還有哪位掌櫃能如此解囊?
唐恢弘當然沒有多余的經歷卻關注杜紛紛此刻的心情有多麼澎湃。
他一等杜紛紛收過銀票,立刻躍上馬背,朝杜紛紛抱拳道:「杜姑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葉晨道:「的確是有期的,十天就回來了。」
……
唐恢弘掉轉馬頭,一言不發地策馬狂奔。
很快,路上只剩下滾滾黃塵。
杜紛紛擔憂道:「唐掌門他……沒事吧?」
葉晨道:「以唐掌門愛馬如命的性格來看,寶馬失而復得,天大的事都沒有關系了。他剛才的表現應該是……太高興了。」
……
「呃,那我先走了。」經過此事,她更加堅定了離開的決心。
試問連唐門掌門都要夾著馬尾巴逃,她何德何能留下來做最後的殊死搏鬥?不,沒有搏鬥,根本就是閉目等死。
「哦,對了,」葉晨緩緩露出一絲微笑,「有件事差點忘記說了。剛才給你吃的藥丸雖然可以解毒,但是……還有小小的不足之處。」
杜紛紛心裡咯登一下,顫聲道:「什麼不足之處?」
「就是十天之內如果不吃解藥的話,它就會變成劇毒。」
「……有多劇?」
「大概就是、『問君幾多愁』的程度吧。」
杜紛紛只覺眼前一黑,半天才抖著手道:「能不能先把解藥給我放在身上備用?」
「紛紛啊。」葉晨眨著眼睛道,「你說過會趾高氣揚地達成任務……應該不是敷衍我的吧?」
「呵呵,怎麼會?」她如果現在右面鏡子,一定會發現她此刻的笑容比哭更難看。
「那就好。」葉晨朝她招了招手,「我會拿著解藥等你……凱旋而歸的喲。」
「……」杜紛紛無聲地掉轉馬頭。
她終於知道剛才唐掌門走的時候是何種心情了。
——沉痛啊。
送走杜紛紛,葉晨順便逛了逛外城。
一如既往的熱鬧。
他漫無目的地閒逛著,連走入民居也不自覺。
正午日頭漸曬,他走到一處籬笆前停下。
「誰啊?」屋主聽到動靜,從屋裡走了出來,見到他微微一愣,「請問你是……」
「路過,想向這位大哥借碗水喝。」葉晨溫煦一笑。
屋主憨厚道:「請進就是。」說著轉身回房取碗倒水,出來時,卻見他站在一處木碑前。
「啊,這是我家大黃。」他將碗遞與他,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哦,我家大黃是條神狗。」
葉晨把碗拿在手裡,並不喝,「我知道。」
「你知道?」
「嗯,因為我就是它的原主人。」
……
「啊?」屋主嘴巴張大得可以放下一個雞蛋。
「它當初就是因為太貪吃,不小心吃了王母娘娘的壽桃,所以才被貶下凡。」
「……啊?」
「如今它在凡間受盡九九八十一難,所以才得以重歸仙界。」
屋主不服道:「你說,它在我這裡是受難?」他和他家那口子明明把它養得壯壯的,不愁吃,不愁喝。
葉晨連正眼都不瞧她,「你每日餵它吃什麼?」
「雞骨頭拌飯,或是我們吃剩的……不過它每次都吃得很香啊。」
「那是因為不吃會餓死。」
「……」好吧,話是這麼講沒錯,但是至少沒餓死啊。
葉晨傲然道:「在天上,它只吃太上老君煉制的金丹。」
「……」屋主使勁咽了口口水。太上老君的金丹……那東西別說給大黃吃,他自己連見都沒見過,不,根本是連聽都沒聽過。
「它平時睡哪裡?」
屋主這時已經懂得了謙虛,很不好意思地指著木碑不遠處的小草屋。
葉晨搖頭歎氣,「在天上,它非織女織出的彩雲不睡的。」
彩雲?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平時他們看到的,在天上飛的那一朵朵都是神仙的床鋪啊。
屋主汗顏道:「它果然是受難了。」
「它是什麼時候死的?」葉晨話題一轉,「我要算出它升天的正確時辰,才好去閻羅王那裡把它接出來。」
屋主皺著眉頭算道:「大約是二月十八日……傍晚酉時。」
「大約?」葉晨眉頭一挑,「那我讓閻羅王也把你的陽壽大約大約好不好?」
「我肯定是二月十八日酉時。」他說得斬釘截鐵。
葉晨目光沉了沉,將碗還給他。「多謝你的水。」
屋主見葉晨要走,立即熱情道:「你是不是要飛升啊,飛給我看看好不好?」
……
「好啊。」葉晨微笑答應,然後揮袖,「我飛。」
……
屋主眨眨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本該像風箏一樣飛到天上的人從容地拉開他家籬笆,悠悠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