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聖的目光從她臉上,轉移到葉晨身上,最後才落在地上。
杜紛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布包散開,裡面的木盒子露了出來,已經被砍成了兩半,斷開的盒子裡又露出碎得七零八落的瓷片。
「丫頭,你是什麼來路?竟然敢動我王天霸的鏢?」蕭大聖身後,一個虯須大漢喘著粗氣,看杜紛紛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葉晨坐在豆漿攤上,把玩著碗,閒閒地開口,「你又是什麼東西?配問我的人?」
王天霸從馬上躍下,恨恨地瞪了杜紛紛一眼,沖到葉晨面前拍桌道:「你又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和我說話?」
葉晨皺眉看著桌上濺出來的豆漿滴,懶懶地喚道:「紛紛。」
杜紛紛歎了口氣,「在。」
「砍人。」
杜紛紛看著那幾十匹高高在上的人馬,躊躇道:「你確定?」這些人她認識一部分,絕對不是那半路冒出來的黑衣人所能比擬的。不說別人,光是眼前這個蕭大聖,她就最多只能打個平手。
葉晨抱怨道:「他的口水噴到我的豆漿裡了。」
王天霸大笑道:「能喝你爺爺我的口水,那是你的福氣。」
杜紛紛看向蕭大聖。他只是很漠然地看著王天霸和葉晨兩個人唱戲。
其他人也是靜默。幾十人的場面,居然只能聽到三個人的說話聲。
「還有,臭小子,看你那身衣服。」王天霸繼續大噴特噴,「出來跑江湖居然穿白色的,又不是奔喪,素給誰看?還是你以為穿一身白的,就能當劍神了?」
……
杜紛紛也決定靜默。
「王天霸是吧?」葉晨緩緩站起身。難道葉晨大人忍不住要出手了?杜紛紛緊張中又帶點興奮,期待中又參雜了點焦慮。
那個王天霸看上去和蕭大聖是一伙的,萬一動起手來,就算葉晨再怎麼劍神,也雙拳難敵四手啊,畢竟,蕭大聖身後這些人中她認得出的,都是扎手得很。
王天霸警戒地看著他。
葉晨微微一笑,「我喜歡你。」
……
王天霸嘴巴大得可以吞雞蛋。被男人說喜歡,他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杜紛紛也很吃驚,不過她表現得比較含蓄,只是微微抖了抖嘴角,手裡的綿雨刀差點掉在地上而已。
蕭大聖等人的表情就比較豐富了。厭惡、疑惑、不解、鄙視……應有盡有。
鎮上的這條街好像被凝固了。許久的許久。王天霸猛地一拍桌子,「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劫我的鏢?!」
葉晨繞過他,走到蕭大聖面前,「你口齒應該比較清楚吧。」
蕭大聖充耳不聞他在說什麼,只是得意地俯視著他,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是他肖想了很久而沒有做到的,沒想到今天因緣白際會,竟然成了。他不急著說話,他還想多享受一會這種感覺。
一個老者從蕭大聖身後策馬而出,抱拳道:「在下東昌府隆威鏢局,崔東林。」
杜紛紛大吃一驚。
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竟然是山東武林的第一高手?
葉晨嘴角微揚,「在下葉晨。」
砰。
王天霸一屁股跌坐在板凳上。除了蕭大聖之外,所有人齊齊動容。
崔東林二話不說下馬,「未想劍神在此,崔某多有冒犯。」
葉晨含笑道:「好說好說。」
其他人得到崔東林的啟示,一個個都翻身下馬。這下蕭大聖再坐在馬上就顯得太拿喬了,他的屁股左右磨蹭了兩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馬來。
葉晨環顧四周道:「各位在趕路吧,那我就不耽擱了。請。」他說著,緩緩從崔東林和蕭大聖中間的縫隙走去。
崔東林面有難色,眼睛一直往蕭大聖的臉上瞟。
這幾年鼎盛鏢局名聲鵲起,儼然是保鏢行當的新一代領袖,蕭大聖年紀雖輕,但憑借他爺爺和父親的余蔭,把鏢局經營得有聲有色,就連他這個長輩都不得不歎服。這次行動雖然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又諸多誤會,但在他的多方協調下總算相安無事。所以現在事還必須一棘手,他頭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蕭大聖果然不負眾望,腳步微移,擋在葉晨面前。但由於兩人的身高差距,他不得不抬起頭看他。
葉晨眼珠下瞟,足足看了好一會,才淺笑道:「蕭兄?」
他們認識?很多人腦海裡都冒出和杜紛紛一模一樣的念頭。
蕭大聖退後兩步,以便自己的頭不用抬得那麼累,「你闖禍了。」
……
崔東林聽到自己的下巴掉在地上。向來處事穩重的蕭大聖怎麼會說這麼幼稚的話呢?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指望十分不明智和不理智的。杜紛紛的目光很不自然地瞄向地上那堆碎瓷,直覺告訴她,禍源在這裡。
如冰般凍結的氣氛總是要有人打破的。葉晨和蕭大聖對峙。崔東林在沉思。杜紛紛緘默。
崔東林身後的人比她還緘默。
所以,跳出來的是王天霸。他很快從震驚中解脫出來,跳起來嚷嚷道:「你說你是葉晨你就是葉晨啊?你,你有什麼證據?你的劍呢?」
崔東林看向蕭大聖。按葉晨剛才的口氣,他們應該是認識的,但是蕭大聖看上去一點都不急著解開這個謎團。他想了想,目光落在杜紛紛手中的刀上,眼睛微微一亮道:「江湖傳聞,劍神已在數月前下山,並連同綿雨刀杜女俠大破唐門疑案。若是崔某沒有老眼昏花,這位想必就是杜女俠吧。」
杜紛紛受寵若驚道:『前輩過獎了,紛紛不過是江湖末進,當不得女俠二字。」
王天霸心裡雖然不大服氣蕭大聖,但對於崔東林卻還是很尊敬的,聞言不甘不願道:「難道他們真的是葉晨和杜紛紛?」
崔東林道:』老夫雖然有眼不識泰山,未識劍神的廬山真面目,但是杜女俠手中的這把綿雨刀還是認得的。」
既然崔東林都這麼說了,那麼王天霸自然不能繼續糾纏不休,只得悻悻閉嘴。
崔東林見蕭大聖還在和葉晨對瞪,只好轉頭對杜紛紛道:「不知杜女俠認不認識一位身手矯健,武功不俗的黑衣人?」
杜紛紛一口答應道:「認識。」
……
眾人一陣騷動。崔東林也不料她答得如此坦白道:「不知他和你們……是何關系?」
杜紛紛道:『各種關系都有,主要看你需要哪種?」她認識的人中有很多都身手矯健,武功不俗,而且他們不少都穿過黑衣,就算沒穿過,只要需要,穿一下也可以。畢竟看在崔東林這樣的大前輩面子上,多多少少都會遷就。
崔東林深深地汗了一下,「崔某指的是剛剛拿著那個布包的黑衣人。」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碎掉的布包上。
杜紛紛驀然發現在場她見過的人中很多都是走鏢的。
最近世道不好,所以鏢局的生意非常好。他們除了武林大會之外,只可能為了生意聚集在一起。
不過什麼大生意能聚集這麼多人?她看著地上的盒子。難道是為了它?
她走到木盒旁邊,拿起一片碎瓷,「這個是青瓷吧?」
崔東林道:「是青瓷。」
「這個是你們保的鏢?」
「是我的鏢!」
除了葉晨、杜紛紛、蕭大聖和崔東林之外的人都異口同聲。
……
一趟鏢怎麼會有這麼多鏢局聯名擔保?杜紛紛越覺得這青瓷不簡單,「這個,不是普通的青瓷吧?」
崔東林老臉一紅,苦笑道:「這是普通的青瓷。」
杜紛紛茫然。找那麼多鏢局保鏢的錢都可以買一屋子這種青瓷了吧?
崔東林歎氣道:「崔某行走江湖這麼多年,沒想到居然被金盆洗手前的一筆小買賣給坑了。」
很多江湖中人為了金盆洗手洗得好看點,最後一單生意都會選小生意,保個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崔東林也不例外,他只是沒想到一起他認為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意背後,竟然牽扯這麼這樣千思萬縷的復雜關系。
杜紛紛道:「還請前輩明示。」
「說起來,是一個月之前,崔某正在家中與門人商量,接哪趟鏢為我送行。剛好,這門生意上門了。」崔東林不勝唏噓,「是一個游走四方的商人,說是家中老父過壽辰,讓我送一只青瓷花瓶為賀禮。我想這單既簡單,路途也不遠,而且也不牽扯江湖的種咱恩恩怨怨,自然是再簡單不過的,便接了鏢。誰知道……」
杜紛紛腦海靈光一閃,「失鏢了?」
她言者無心,在場諸人聽者有意,臉上都不尷不尬地不自在起來。
王天霸跺著腳咒罵一句,怒道:「那個狗娘養的,前腳托鏢,後腳劫鏢。這盒子在我手上還沒捂熱呢,就不翼而飛了。媽的,老子要是抓住那個黑衣人,非得把他的頭掰下來,當夜壺!」
杜紛紛看著密密麻麻地人頭,咋舌道:「不會所有鏢局都是一樣的情況吧。」
人群中頓時嗡嗡的罵咧咧聲,有聲音回答道:『也差不離。」
杜紛紛道:「那你們怎麼聚集在一起的?」
崔東林道:「那人偷了鏢也不走遠,故意留下線索讓我們一路追趕。於是我從山東一路追到江浙,又轉到蜀中,沿途碰上諸位同道,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挑了個陷阱往裡跳。我們出來走鏢的最重信用,這時候就算知道自己被坑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追查下去。希望能集合大家的力量,把鏢找回來。」
換句話說,那個黑衣人就是馬不停蹄地托鏢,偷鏢。然後再用同樣的瓶子繼續托鏢,偷鏢……她看著這一大串的人,覺得這黑衣人果然不容易,居然把東南一帶有頭有臉的鏢局全一網把盡了。
杜紛紛道:「可是青瓷瓶只有一個,你們如果找到鏢,怎麼分呢?」
王天霸看著地上的碎瓷,火大道:「還分什麼分,你都幫我們分好了!」
杜紛紛揮刀斬木盒的剎那,眾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下手那叫一個利落干脆,連讓他們喊停的機會都沒有。杜紛紛干笑,然後拉住葉晨的袖子,低聲道:「借一步。」
葉晨挑眉,任由她拉著一步步後退到三四丈的距離。
「你說……」杜紛紛剛要開口,就看見所有人都伸長脖子等著,不由又拖著他走遠幾步,壓低聲音道:「你說,這個陷阱是不是一開始就是準備用來對付我們的?」
葉晨道:「顯而易見。」
江湖最近很太平,沒什麼招搖過市的殺手組織,就算有,也是那種上不得台面,很快被捕快消滅掉的小嘍羅組。南陽王除了自己的死士這外,很難再找到其他為他賣命的大批人馬,所以他才不得不想出這樣借刀殺人的計劃。
「不過這個計劃少說也準備了兩三個月了吧?」杜紛紛咋舌道,「那時候我們還沒去唐門呢?」
葉晨道:「這就叫有備無患。」
南陽王為了對付他也算是處心積慮。有了青雲上人還不放心,非要再整出點事。
——雖然,他不放心的挺有先見之明。杜紛紛苦著臉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他納悶地重復道:「我們?」
……
他該不會這個時候要散伙吧?這也太沒義氣了!
杜紛紛咬牙道:「別忘記,南陽王要對付的人是你,我只是不幸路過被拖下水的。」
「哦。」 葉晨微微一笑,側頭看著她道:「你承認你被拖下水了嗎?」
這事還需要承認嗎?鐵錚錚的事實啊。杜紛紛道:「你準備怎麼解決?」
葉晨想了想,「全殺了?」
杜紛紛望著崔東林和蕭大聖驟然鐵青的臉色,連忙道:「他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不管是黑發人送白發人,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都是傷心事啊。
葉晨道:「沒想到你考慮得挺長遠。」
杜紛紛一愣。
葉晨道:『你不是怕他們的家人報仇報個沒完嗎?」
……
杜紛紛想,其實她挺鼠目寸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