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恢弘從百毒居出來,途徑楓林,一伸手竟接住半片悠蕩半空的紅葉,鮮艷如血,覆在掌中,好似滿手鮮血。
他隨手握緊,抬步朝前走去。
楓林盡頭,葉晨一身白衣,如烈日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孤高桀驁。
「葉大俠。」他抬手抱拳,楓葉的碎末從指縫灑出。
葉晨微微一笑,將一身冰霜融盡,「唐掌門想必已經帶來了楚越配制的『問君幾多愁』?」
「事關重大,只好用掌門之威權宜行事了。」他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幾分愛才之情,「只希望楚越莫要一再負我。」
葉晨笑得別有深意,「但願如此。」
唐恢弘從懷中取出一只手掌大的淨白瓶子,「只是不知道兩種毒藥的差別在何處,葉大俠又想如何驗證?」
「驗證毒藥之事,自然是交給記錄堂最佳。」
唐恢弘頷首道:「正是,還是葉大俠考慮周詳。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再去一趟記錄堂了。」
「這倒不必。」葉晨側身,讓出一條路來,「記錄堂的幾位長老,我已經請至善心居了。」
……
唐恢弘握瓶的手微微一僵,隨即笑道:「葉大俠不愧是葉大俠,好大的面子。」
「哪裡哪裡,我只是抬出唐掌門的名號,狐假虎威罷了。」
唐恢弘心道:果然是只葉狐狸。
兩人走到善心居門口,卻見唐夫人被杜紛紛領著,從另一條路走來,不由變色道:「葉大俠,這是何意?」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想唐夫人一天到晚關在房間裡也挺悶的,就讓紛紛請她一起來坐坐。」葉晨笑得十分無辜。
唐恢弘怫然道:「恐怕葉大俠為的不止如此吧?」
葉晨裝糊塗道:「不然唐掌門以為……我為的是什麼?」
唐恢弘道:「那唐某就猜不到了。事實上,葉大俠來唐門之事一直都蹊蹺得很,不得不讓人懷疑別有居心。」
葉晨摸了摸下巴道:「唐掌門所慮也不無道理,不如讓我們解決楚越之事,再說其他。」
唐恢弘不料他竟回答得這樣理直氣壯,不由對此人的臉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認識。
正在兩人駐步說話間,杜紛紛和唐夫人已經走到近前。
唐夫人柔聲道:「夫君。」
唐恢弘木然地點了點頭,「夫人。」
葉晨在一邊笑道:「想不到兩位竟然能數十年如一日的相敬如賓,實在讓人艷羨。」
杜紛紛點頭感慨道:「是啊,若是葉晨大人,恐怕早就度一日如十年……」
三雙眼睛同時瞄向他。
其中以葉晨的眼睛最亮,最有神。
「如十年……般的精彩。哈哈,」杜紛紛連連干笑道,「每天都能活出不同味道的人生。」不斷的酸苦辣澀酸苦辣澀……不同是不同的,甜蜜是沒有的,度日是如年的,翻身是艱難的。
葉晨突然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紛紛啊,沒想到你對未來居然懷著如此的期待。」
杜紛紛渾身一抖,臉上的笑容被風吹得越來越干。
唐恢弘和唐夫人走進善心居花廳,才發現不止記錄堂,連唐葫蘆和唐菁菁也在座。看來除了閉關的唐老太太,出門的唐不平,和被關的唐不易之外,所有中心城的人都已經齊集了。
唐恢弘轉頭,眼睛盯著和杜紛紛一起緩步走來的葉晨,警戒之色溢於言表,「葉大俠如此作為,未免太喧賓奪主了吧?」
葉晨含笑道:「其實是紛紛最近新創了幾道好菜,所以我想請各位過來一起嘗嘗。畢竟到叨擾了這麼久,總要表達表達謝意。」
杜紛紛扯著葉晨的袖子,僵笑著壓低聲音道:「什麼新創的幾道好菜?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葉晨彎腰,嘴巴湊近她的耳朵,「沒關系,我知道就行了。」
……
杜紛紛道:「那一會兒……」
「你看著辦吧。」
「……」杜紛紛暗暗盤算著,要不把糖醋排骨改成鹽醋排骨?不過,有誰能告訴她,糖醋排骨應該怎麼做啊?
關於楚越毒方和毒藥不同之事,葉晨又重新陳述了一遍。眾人的目光遂落在唐恢弘手中的毒藥上。楚越是否能證明清白,就在此一舉。
記錄堂當即拿出一只猴子。
杜紛紛看著猴子晶亮靈動的眼睛,心中頓時閃過不忍,但見唐門眾人個個處之泰然的樣子,顯然已經習以為常。猴子畢竟是唐門之物,她雖覺殘忍,也只好轉頭不看。
唐恢弘從淨白的瓶子裡倒出一顆深褐色的藥丸,遞給記錄堂其中一名長老。
長老伸手進籠子,手法嫻熟地抓住猴子,把藥扔進它的嘴巴。
猴子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發瘋似的亂叫起來。
淒厲的吱吱聲如破風利箭,乘勢直入所有人的耳膜。
杜紛紛忍不住回頭,卻見猴子突然兩眼一翻,摔在地上不動了。
長老上前,翻查了一番道:「死了。」
屋子裡寂靜得詭異。
每個人耳朵裡仿佛還殘留著猴子適才的垂死吶喊聲。
記錄堂幾個長老面面相覷,都臉色沉重,眉頭緊鎖。
唐恢弘打破沉寂,對著葉晨道:「不知道楚越制作的毒方和寫出來的毒方有何不同之處,又如何辨認?」
葉晨目光幽深,潛藏著說不清的玄機,「其實,沒什麼不同。」
……
唐恢弘心頭一震,肅容道:「葉大俠這是何意?難道之前都是在逗著唐某玩?」
「你要這麼以為也可以。」葉晨笑得十分無恥。
唐葫蘆突然站起來,「這裡是唐門。」
葉晨微笑道:「我知道。」
唐葫蘆冷冷地看著他。
他很少帶刀,偏偏現在手裡就握著一把,一把隨時隨地都能出鞘的刀。
「葫蘆,你莫要胡鬧。」唐夫人細柔的聲音如春風般,將他身上的戾氣一一吹散。
「娘!」唐葫蘆扭頭看著她,眼眶微紅。
唐夫人卻將頭別了開去。
唐恢弘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似是不屑於眼前這一幕,但握著淨白瓶子的手掌已經滿是汗水。
杜紛紛左看看這個,右看看這個,滿頭的霧水。
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每個人都在打啞謎似的,連唐菁菁看上去都那麼篤定,只有她一個人在狀況外。
葉晨突然拍了拍腦袋,「啊,我好像有件事忘記告訴唐掌門了。」他笑容謙謙,但眼神銳利,「在唐掌門去記錄堂之前,我已經先向各位長老要來這瓶『問君幾多愁』……」
唐恢弘的臉頓時刷白。
「然後換成健胃養身丹放了回去。」葉晨攤開手笑道,「當然,從外表看,兩種藥是一模一樣的。」
唐恢弘的面色從蒼白到死灰。
杜紛紛終於聽出點味來了。
葉晨笑吟吟地望著唐恢弘,就好像一只狐狸終於在樹邊等到了一只傻乎乎撞上來的兔子,「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只猴子吃了唐掌門手裡的健胃養身丹……居然會死了呢?」
……
半晌。
唐恢弘才澀聲道:「記錄堂怎麼會聽你調遣?」記錄堂不是可以輕易收買的,從來只聽一個半人的命令,唐老太太和半個他。
葉晨從袖子裡拿出一只捧著白雲的綠玉盤,「唐掌門應該認得這個吧?」
「……」
「唐老太太以肚兜為諾,曾答應三個人今後不論何事,唐門都將傾力相助。所以我的小小要求,記錄堂各位長老自然不好拒絕。」說罷,葉晨還特地朝記錄堂眾人微微一笑。
唐恢弘頹然地後退半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一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