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大病初愈」的我去太皇太后宮中請安,滿臉慈祥的太皇太后叫我上前,用手輕拍著我的手背,憐惜地說道:「皇后這些日子可清減了許多,要好好將養身體才是。」

我低垂著個頭裝柔順的,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太皇太后又說道:「這陣子朝中對雲西用兵,皇帝年輕氣盛,忙起來也是絲毫不顧忌自個的身子,皇后也要多多看顧他一些。」

我依舊是點頭,卻暗道這倒不用我操心,有江氏在大明宮,定然會將齊晟的身心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心裏雖這樣想著,嘴上卻不敢說破,不然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害了趙王的「狐媚子」眼下又到了齊晟身邊,只怕這老太太能親自沖到大明宮去除妖去。

這一次可不是一碗打胎藥那麼簡單了。

老太太又念叨了半天,這才放我去太后宮中去請安,又看似隨意地與我笑道:「前兩日她還提起皇后娘家的堂妹呢,說是聽說不只容貌好,性子也好,要替老九求娶呢。你這次去了,她少不了要向你打聽那女孩子的情況。你可別一味自謙,有什麼就說什麼,我老太太也想早日看到老九娶媳婦呢。」

我明白了她的暗示,恭順地點頭道:「臣妾知道了。」

到了太后宮中,太后宋氏果然向我提起了張翎的女兒,不過卻沒有徵求我的意見的意思,只是行使了一下告知的責任,說是已命張家的人去靖陽接那丫頭去了,希望在她到盛都之後,我能以長姐的名義接她來宮中玩耍兩日。

事態至此,已是完全按著齊晟設定好的方向在發展。

心裏難免有點淡淡的失落,茅廁君到底也是捨棄了我。不過轉念一想這也不算什麼,利益合作嘛,誰還沒有個三心二意的時候啊,要允許年輕人犯錯誤。

問題是怎麼才能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

回到興聖宮,卻發現綠籬那丫頭等在那裏。

我驚訝過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叫寫意趕緊把她送走,這丫頭竟然還敢這樣明目張膽地來宮裏,膽子也太肥了些!

綠籬卻是平平穩穩地曲膝給我行了禮,說道:「臣妾請皇后娘娘萬安。」

我覺察到了她自稱的不同,不再是奴婢,而是臣妾,這麼說她已是接受了趙王孺人的身份。我笑了笑,問她道:「你怎麼來了?」

綠籬低垂著頭,悶聲悶氣地說道:「皇上召趙王殿下進宮問話,臣妾惦念皇后娘娘,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她聲音雖還保持著平穩,我卻看到有淚珠無聲地滴落在她的腳邊上,很快就在青石磚上暈成了一小片水漬。

我歎了口氣,想從身上翻出塊帕子來給綠籬,可摸了半天也沒能摸出來,只得向寫意伸了手,這才要了塊帕子給綠籬遞了過去,「哭什麼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這樣一說可不要緊,綠籬竟然用帕子捂住了嘴悶聲哭了起來。

我沒法子,想耐心地等著她哭一段落再說話,可等了半天不見她有中場休息的意思,只得忽地抬頭沖著殿門喊道:「皇上。」

就瞧著綠籬身子一僵,立刻停了哭聲,驚懼地看向門口。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問她道:「趙王對你可好?」

綠籬對於我剛才用齊晟詐她的行為很是氣憤,用紅紅的眼睛氣呼呼地瞪著我。

我不由笑了,道:「好好地和他過日子,他是個厚道人,不會虧了你的。」

綠籬卻是有些不以為然,說道:「反正是嫁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

好一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不知道趙王聽見這話會有什麼感想。

我正感歎著,趙王卻是一臉怒氣地來了。我不由得驚了一跳,暗道他這耳朵也太長了些,難不成在宮牆外面就聽到這話了?

趙王潦草地給我行了個禮,氣哼哼地在椅子上坐下了,只一個勁叫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綠籬早已是站起身來,極其狗腿地端了杯茶給他遞過去,柔聲勸道:「王爺先潤潤嗓子,有事慢慢說。」

我很是鄙視地瞥了一眼綠籬,問趙王道:「怎麼了?」

趙王一口氣灌了整杯茶水,這才說起齊晟今天召他去大明宮的事來。其實就芝麻大一件小事,趙王府的馬車夫出門的時候橫了些,打了一個禦史鄰居家的小舅子的二姐夫。

可沒想到這下子可是捅了馬蜂窩嘍!

那禦史就不幹了,上奏痛陳趙王縱僕行兇,洋洋灑灑一大篇,把趙王簡直是罵了個狗血臨頭,還不帶一個髒字的。

不過是幾個奴僕之間打個架而已,雲西那邊還成千上萬的人集體械鬥呢,國家不還得管飯呢嘛!齊晟最初沒理會,就想著息事寧人地過去就算了。可沒想到那禦史不幹啊,上奏了幾次見沒回音,乾脆就領著幾個「兄弟」直接跪到大明宮裏去了。

齊晟沒轍,只能將趙王召了過去,提溜到那幾人面前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又叫他給挨打的人出了湯藥費,這才算哄了那禦史帶著「兄弟」走人。

趙王覺得很惱火,屁大點的事都要往他的人品上扯一扯,這馬車夫和人鬥毆,和他趙王的人品有個毛關係?

綠籬聽了也是憤憤不平,「這些人才是整日裏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管了東鄰管西舍,要我說也別和他們動嘴皮子,直接用布袋套了頭,揍上一頓再說!」

她這話一出口,我與趙王兩個頓時都默了。

嘿!你當那禦史也像趙王那般容易打嗎?

綠籬怯怯地看看趙王,又看看我,乖巧地低下頭去。

趙王原本滿腔的火氣立刻全滅了,歎了口氣,很是無奈地說道:「綠籬,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用武力解決的。」

綠籬小媳婦一般,低垂著頭不說話,只一個勁地點頭。

我瞧她模樣可憐,只得裝模作樣地輕咳了兩聲,打圓場道:「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們吃中飯了,都早些回去吧。」

趙王沒話說,領了自己不靠譜的媳婦老實地出了宮,臨走的時候卻又與我說道:「皇嫂,今兒皇上一早兒起來就開始召見朝臣,怕是連中飯都顧不上用了,皇嫂要是有空閒,不如去大明宮走走。」

趙王突然提出這個建議,叫我不覺有些意外,仔細去瞧他的神情,卻也沒能瞧出什麼異樣來,只好隨意地點了點頭。

送走了他們兩個,我把寫意叫過來問道:「灶上熬得可有粥?」

寫意還當我自己要喝,答道:「有,今兒備得有百合紅棗粥和山藥蓮子粥,娘娘要喝哪種?」

我稍稍琢磨了一下,叫寫意端了一砂鍋山藥蓮子粥,跟著我一同去大明宮看看。

大明宮就在興聖宮南邊,離得倒是不遠,走不多時便到了。

因為我很少來這大明宮,所以守在殿外的小內侍看到我時,臉上有難掩的驚訝之色,一溜小跑地迎過來給我問了安,這就要進殿去替我通報。

我攔下了他,問道:「皇上還在議事?」

小內侍點頭道:「召了楚王殿下和幾位大臣在議雲西之事。」

聽到茅廁君也在這,我心中一動,便讓寫意將那鍋蓮子粥交給小內侍,說道:「你將這粥送進去,我在偏殿裏等一會兒,待皇上議完事再說。」

說著便要轉身往偏殿走,走到門口了卻發現那小內侍還跟在我屁股後頭,一臉的欲言又止。

我奇道:「怎麼了?」

小內侍吭哧著不答話,只用眼往偏殿內瞄。

我順著他眼神往裏面瞥了一眼,頓時明瞭,就見江氏一身普通的宮女衣裝,正俏生生地站在門內,那小模樣,真真地我見猶憐啊!

我腳下頓了頓,神色自若地邁入了殿內。

江氏淡淡一笑,起身向我微微曲了曲膝蓋,輕聲道:「皇后娘娘。」

我略略地點了點頭,轉眼看到那小內侍還端著鍋一臉緊張地站在門外,不由問道:「怎麼?你還有事?」

小內侍神情窘迫,忙搖了搖頭。

我想了想,又回頭問江氏:「餓了嗎?要不要來碗粥?山藥蓮子粥,熬了許久了,軟糯香甜。」

江氏稍稍一愣,那小內侍卻是手上一晃,差點把那砂鍋都給扔了。

那鍋山藥蓮子粥足足熬了兩個多時辰,可是費了不少的火,我生怕小內侍再給我糟蹋了,忙叫寫意把那鍋接了過去,吩咐那小內侍說道:「你帶著寫意去那邊看看,若是皇上他們能得空,就給他們每人都上碗粥,墊一墊肚子。」

小內侍口中雖應著,可腳下卻不怎麼動地方,只偷偷地瞥江氏。

我一看這情形明白自己是指使不動他了,只能轉頭問江氏道:「要不你跟他一塊送過去?」

江氏搖了搖頭,與那小內侍說道:「你去吧,皇后娘娘這裏有我伺候。」

小內侍得了她這話才轉身帶著寫意走了。

偏殿內只剩下了我與江氏,好一陣沉默之後,我才沒話找話地問道:「姑娘……貴姓?」

江氏噎了一下,不冷不熱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我姓蘇。」

姓蘇?這麼說是改隨母姓了。

我抬眼細看江氏,見她身材雖然平板如昔,可面色卻比上次見時紅潤不少,此刻雖做宮女打扮,卻也是神態自若,不卑不亢,頗有大將之風。

弱女做得,王妃做得,宮女也做得,這也算是個複合型人才了。

我有意邀她進後宮發展,便試探地問她道:「蘇姑娘在這裏待得可習慣?」

江氏唇角微勾,「有什麼慣不慣的,皇上叫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罷了。」

三句話不到就把齊晟抬了出來,生怕我不知道她與齊晟之間關係似的。

我歎了口氣,真情實意地勸她說道:「映月,你這樣沒名沒分地跟著他不是長久之計,跟著我回後宮吧,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裏有我去擋,總能給你一個名分的。」

江氏看我片刻,卻是譏誚地笑了,說道:「皇后娘娘,有名有份又能怎樣?困在後宮尺方的天地裏,與其他女子爭寵,每日裏盼著他的臨幸,成為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嗎?謝皇后娘娘好意,映月不願意。」

果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我無語,看她也不像是能心平氣和與我說話的樣子,索性也不和她費這個口舌了。

又坐了片刻,寫意從外面進來,先瞥了江氏一眼,這才湊到我耳邊說道:「皇上和那幾位大人都用了粥,奴婢幫著送進去的,看樣子像是也快散了。依奴婢看,娘娘不如這個時候過去,也好與那幾位大人碰個面。」

寫意說完了,還沖我擠了擠眼睛。

我非常認同的她這話,做好事不留名的時代還沒到來呢,再說我又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我點了點頭,再顧不上理會江氏,忙帶著寫意起身出去。

寫意掐的時間剛剛好,我這裏剛走到正殿門口,就看見那幾位朝臣從殿內魚貫著出來。我忙停下了步子,往旁邊讓了讓,然後端著第一夫人的范,微笑著看向他們。

走在最當頭的是當朝宰相,後面還跟著一串子的尚書,這夥子人剛喝了我這個皇后送來的粥,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都上前來給我行禮。

我趕緊免了他們的禮,又關切地問了他們幾句閒話,這才叫他們下去了。

茅廁君比他們晚了片刻,最後一個從裏面出來,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笑意,溫聲喚道:「皇嫂。」

多日不見,茅廁君依然玉樹臨風,風采如舊。

我有心與他說上兩句,可礙于周圍眼線太多,只好略略地點了點頭,說道:「楚王殿下辛苦了。」

茅廁君微微欠了欠身,答道:「職責所在,臣弟不敢妄稱辛苦。」

我頓了頓,又問道:「好些時日不曾見過楊嚴了,他可還在盛都?」

茅廁君的嘴角便有些上揚,「還在,他一直想著要進宮探望皇嫂,說是早前皇嫂吩咐他找的東西已經尋到了……」

他正說著,早前進去的那個小內侍已是在門口喚道:「娘娘,皇上請您進去。」

茅廁君便停下了話,沖我笑了笑,又拱了拱手,這才轉身離去了。

我整理了一下心緒,跟著那小內侍進了殿。

殿內侍立的人極少,齊晟正坐在禦案後翻看著奏摺,聽到我進來只撩了撩眼皮,然後就又把視線放到了手中的奏摺上,淡淡問道:「粥是你熬的?」

我微微一愣,頓時明白過來寫意為了給我買好,定是將那粥描述成了皇后親手熬制的。我忙點了點頭,答道:「是。」

齊晟又說道:「太甜膩了,下次少放些糖。」

下次?我這裏還發愣呢,齊晟那裏卻是抬眼向我看了過來,問道:「有事?」

我這才回過神來,「……沒事。」

於是,齊晟複又低下頭去了。

我瞧他看得這樣專注,又覺得自己站這也挺尷尬的,便又說道:「皇上忙吧,臣妾先回去了。」

齊晟頭也沒抬,只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我忙轉了身往外走,臨出門時又聽得齊晟突然說道:「雲西正在用兵,國庫緊張,皇后看著把後宮的用度裁減一下,以做國民表率。」

我怔了下,回過身對著他恭順地應了一聲「是」,這才走了。

待出了大明宮,一直緊跟在我身後的寫意忽地幾步躥了上來,難掩興奮地叫道:「娘娘,娘娘,皇上叫您明日再來呢。」

我心中一直琢磨著齊晟說的那幾句話,聞言腳下頓了頓,轉頭驚愕地看著寫意,「他什麼時候這麼說了?」

寫意很是肯定地點頭,「皇上親口說下次啊,下次啊!」

什麼時候「下次」就等於「明日」了?

我很是無語,可瞧她這一臉的雀躍,又不忍心打擊她的積極性,正左右為難著,腦中忽地一亮,一下子想到了削減後宮用度的法子,想了想,便吩咐寫意道:「也好,從明日起,你每日裏都給大明宮送一次。」

寫意奇道:「娘娘不去?」

我笑了,「我是皇后,哪里能次次都親自去,有你去就夠了。」

估摸著這丫頭覺得我說得有道理,鄭重地點了點頭,第二日果真端了一鍋粥打著我的旗號送了過去。

第三日,除了寫意,黃賢妃那裏緊跟著也煲了湯,親自送了過去。

第四日,陳淑妃、李昭儀等也

不落人後地加入了送湯水的隊伍。

第五日,往大明宮送飯的隊伍越發地壯大了起來……

第六日,齊晟終於怒了。

我被齊晟叫了去,用不陰不陽的話連挖再諷地訓了幾句,帶著一臉的怒氣回了興聖宮,直接交待寫意:「去,把後宮那幫子不消停的女人都給我叫了來。」

寫意看我面色不善,不敢說話,一溜小跑地去了。

我閉著眼坐在椅子上,想著一會兒得好好地指著黃賢妃幾個的鼻子罵一頓,怎麼也得先把從齊晟那受得氣撒出來才好,然後再考慮怎麼把要辦的事情都一下子解決掉。

可真面對著那一幫子嬌滴滴的女人,我這狠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用手指頭將她們挨個地指點了一遍,最後只能長歎了口氣,商量道:「能都活絡點嘛?就不能換個這糕那糕的送送嗎?非得送湯送水的?還笑!就說你呢,豬腳黃豆湯你也敢送,真當皇上坐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