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番外】公主下嫁記

陽春三月,花開得嬌,葉展得嫩,又有暖風拂柳,彩蝶戲蕊,正是一片大好春光。

我坐在御花園的堆秀山下,心思卻早已是隨著那春風越過了高高的宮牆。這樣的時節最應該去外面走一走的,看看青的山,綠的水,還有那泛舟湖上的嬌俏少女。一山一水,一舟一人,入目之處皆是風景。

對面,永康郡主不緊不慢地拍打著美人扇,柔聲說道:「要我說右翎衛將軍薛揚最好,英姿颯爽,氣宇軒昂,當得上是少年英雄!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應付地點點頭,「嗯,不錯,不錯。」

興平公主聞言撇了撇嘴,道:「不過是一介武夫,我倒覺得還是新晉的翰林院學士柳文原更好,俊眉秀目,溫文爾雅,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玉樹蘭芝。你說是不是,小姑姑?」

我又點頭,「嗯,言之有理,有理。」

靜樂郡主一聽卻又不同意了,扯著我的衣袖叫道:「小姨,小姨,你別聽她們兩個的,這都是以貌取人的主,我爹早就說了,坐言起行,頂天立地,這樣才是真正的好男兒!就比如吏部的那個范如是,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我想想她說得也有道理,不由又點了點頭,「嗯,倒是也對,也對。」

誰也不想得罪的下場就是誰都得罪了,這幾個人團團圍住了我,這個叫「小姑姑」,那個喊「小姨」,七嘴八舌地指責我沒有立場。

興平公主義憤填膺地說道:「小姑姑,這可是給你挑駙馬,你自己都沒個主意,瞅著哪個都覺得好,還叫咱們怎麼幫你?」

永康郡主不計前嫌地在一旁幫腔,「小姑姑太了,做人不該這般三心二意!」

靜樂郡主忙著點頭,「就是,就是!」

剛剛還吵成一團的幾個人,竟然這麼快就統一戰犀一致對外了!

母親說得果然沒錯,女人就是立場最不不堅定的物種。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年紀比我小不多少,輩分上卻足足低了一輩的公主、郡主們,那原本就被太陽曬得有些暈乎的腦袋,更大更沉了。

鎖香站在一旁給我猛使眼色。

我忙用手摁住了自己但陽,嬌弱無力地叫道:「哎呀,頭好暈啊。」

話未說完,鎖香就已經很熟練地站到了位,於是我放心的一翻雙眼,一下子「暈」倒在了鎖香的懷裡。

鎖香立刻十分配合地高聲急呼道:「公主,公主,您這是怎麼了?快來人啊,公主暈倒了,快把公主扶到陰涼處躺一趟!」

一陣慌亂之後,我被人抬進瞭望梅軒,安置在了軟榻之上。就聽得鎖香安慰跟過來的幾個公主郡主道:「請各位公主、郡主不用驚慌,我們長公主這是舊疾了,靜一靜,躺一躺就好了,不礙事的。」

我繼續裝著暈,心中大為欣慰,暗道鎖香這丫頭果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永康、靜樂幾個像是被我這模樣嚇住了,又低聲問了鎖香幾句,這才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我偷偷地睜開了眼,看鎖香連門都關上了,忍不住長長地吐了口氣出來,骨碌一下子從軟榻上坐起身來,叫道:「快給我倒杯水來喝吧,要渴死我了!」

鎖香趕緊倒了杯茶水來,見我一口氣喝了整整一杯,忍不住抿著嘴偷笑道:「長公主總是不記得改,要是叫瑋元長公主看到您這樣喝茶,少不得又要教育您的。」

我生生地打了個冷戰,手一抖,差點沒把茶杯給扔了,連忙斥責鎖香道:「小孩子快別亂說話,趕緊呸幾口!」

瑋元長公主是我的大姐,照當今母親的話說,她這個大女兒小時候也是個可愛討喜的孩子,可自從嫁了人就大變了個樣,恨不得把自己當公主道德楷模,行為準則,走哪都要端著公主的派,實在是不討人喜歡了。

瑋元長公主見了我往往都是用同一句話開頭:「你自小不在宮裡,都被母后和父親給慣壞了,哪裡還有個大國公主的樣子……」

接下來三句話裡得有兩句半是挑不是,這隔誰身上都受不了!

所以我就一直就很怵這位瑋元長公主。

可沒想著怕什麼來什麼,鎖香這裡還沒來得及呸幾口,就聽得外面有人傳道:「瑋元長公主到。」

我忍不住哀嚎一聲,趕緊閉上眼睛又往榻上倒去裝死,瑋元長公主那裡卻已是進了房門,叫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地怎麼會暈了呢?你們這是怎麼伺候的?都該拖出去打上幾板子!」

我捨不得鎖香她們無辜受罰,只得睜開了眼,做出十分虛弱的樣子,輕聲呼道:「大姐,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在日頭下坐得久了。」

瑋元長公主這才緩了臉上神色,在床榻坐下了,又輕輕地執起我的手來,十分關切地問道:「葩兒,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可需要叫太醫來?」

我的閨名單字一個「葩」字。

葩,花也,謂花之麗采美盛,也可以引申為華美。大夏的國姓為「齊」,而我是先朝聖武皇帝最小的公主。

所以,我叫齊葩。

我自己覺得這個名字還好,只是母親很不喜歡,也從來不肯叫我這個名字。

母親生我時已是三十九歲高齡,雖生產還算順利,可畢竟年紀不饒人,誕下我之後就因勞累過度而昏睡了過去。待她再醒過來時,父親已抱了我站在她的床前,喜滋滋地說道:「芃芃,這是咱們的小女兒葩兒,奇葩逸麗,淑質豔光,你瞧瞧她長得多俊!」

在我前面還有倆個姐姐,一個叫做齊葳,一個叫齊芊,都是取草木茂盛之意,到了我這裡,父親終於覺得光有茂盛的草木不夠了,得有朵華美的花朵了。

據說母親當時只低聲念了兩遍我的名字,然後雙眼一翻就……又昏過去了。

母親每每提起這事,都覺得對我不起,總是滿懷愧疚說道:「女兒啊,都怨母后,當時怎麼也該等著給你定下了名字再睡的,誰想到一覺起來你這名字就已經入了玉牒了呢。你父親為了母后犧牲頗多,母親是在不忍拂了他的意,所以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其實不大理解母親為什麼這麼不喜這個名字,不過我卻明白母親所說的父親的「犧牲」。

要說起我的父親聖武皇帝來,那也是位奇人。

父親單名一個「晟」字,自幼喪母,少年時被立為太子,雖不得父親喜歡,卻仍是順利繼位登基,然後短短幾年之內,平雲西,定北漠,最後終一統天下。

他是一位心志堅韌,手段強悍地帝王。同時,他又是一位痴情的丈夫。他獨寵母親一人,為其散盡後宮,最後又因母親的一句話而假死退位。

母親說:只要你為皇帝,我為皇后,我們就不可能真正的平等,我不敢,也不允許自己毫無顧忌地愛上一個皇帝。

就這樣一句話,父親便在他四十歲那年假死退位,將皇位傳給了我的皇兄,然後換了一個身份回到已成了太后的母親身邊。他本想著給母親一個驚喜,卻不曾想母親給了他一個更大的「驚喜」。

這一個驚喜便是我。

母親懷我時還是皇后,生我的時候卻已經成了太后。

父親為了她棄了皇位,拋卻了萬里江山,甘願無名無分地陪著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數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人間痴情,到此也就算是極致了吧!

他們兩個的愛情終於圓滿了,可卻給我的皇兄帶來了諸多麻煩。

身為太后非要長住阜平行宮倒也罷了,時不時地要偷偷跑出去遊山玩水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父親情深意重雙宿雙飛也能理解,但是……你們兩個能不能低調一點?

要知道聖武皇帝那是已經「死」了的啊,牌位是都擺進太廟去了的啊!本該寡居但後身邊竟然常年伴著一個壯年男子,你叫文武百官與百姓大眾們怎麼看,怎麼想?

早些年的時候,還有言官上摺子暗示太后不守婦道,應該注意點影響,皇兄看了以後自感滿肚子的苦處無處倒,只得批了八個字:孝順孝順,以順為先。

從那以後,幾乎全天下都知道當朝太后豢養面首這事了,甚至還有傳言說我其實並不是聖武皇帝的遺腹子,而是張太后與面首私通所生。

因為這事,父親也深感對我不起,一直將我帶在身邊教養,帶著我住在阜平行宮,帶著我遊山玩水,帶著我各處閒逛……直到前些日子,我已滿十六歲,不得不考慮婚姻大事了,他這才不得不帶著母親與我回了京都,立志要給我選個最可意的駙馬。

父親一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既然說要給我選給最可意的,那就一定得是個最「可意」的人才成。

可惜他沒說是選個我最「可意」的,還是選個他最「可意」的。

於是到了今日,駙馬選拔賽都已經進行了快有三月之久了,眼瞅著都要搞成全國青年英才展覽會了,父親那裡竟還沒挑著一個最「可意」的。

簡單一句話,凡是我看上的,他都看不上;凡是我看不上的,他更看不上。

據說,大皇兄愁得頭髮都白了幾根,若不是我那幾個侄兒都還太小,大皇兄都想著學父親那樣假死退位,撂挑子不干了。

我思緒飄得太遠,精神頭難免就有些不夠用。

瑋元長公主還對著我噓寒問暖,見我聽得不甚專心,便又要開始給我上公主道德思想教育課。我一看要壞事,趕緊在前頭就截住了她的話,「哎呀,大姐,我都差點忘了,我昨日應了母后今天要過去陪她用午膳的,這會子怕是要晚了,我得趕緊過去了。」

我一面說著,一面從榻上爬了下來,連看都不敢看瑋元長公主一眼,帶著鎖香緊著往外走。

瑋元長公主跟在後面,恨鐵不成鋼地喊:「慢著賺注意公主的儀態!」

我只裝沒聽到,一溜小跑地往母親宮裡趕。

瑋元長公主緊著在後面追我,可她講究地是行不動裙,鐵定不能追上我,於是只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把她甩了個沒影。

母親宮中尚未傳膳,趙王妃正坐那哭鼻子抹淚,對著母親抱怨趙王為老不尊。

見我進門,趙王妃立時收了淚,一臉笑地拉著我細看,對著母親說道:「娘娘,還是小公主相貌性子最隨了您,臣妾瞧著,竟和娘娘年輕的時候有九分的像!」

母親不以為意地笑笑,叫我坐在一邊歇口氣,又吩咐人給我倒些溫水喝。

趙王妃轉回頭去,調整了一下表情,眨眼間眼淚就又下來了,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他那個老東西,我不過是一晚上沒叫他進門,他就故意找個狐狸精來氣我,還說什麼要立側妃!」

母親勸她道:「你和趙王這麼多年夫妻,兒子孫子都一大幫了,年少時他不曾納妾,到老了又怎麼會納妾呢,不過就是氣氣你罷了。」

趙王妃用帕子抹著眼淚,恨恨說道:「我看他就是想要氣死了我好娶新的,骸我偏不叫他如意,娘娘,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母親一副頭大模樣,偷偷地給我使眼色。

我忙問道:「母后,午膳都備好了嗎?父親說一會兒過來用膳。」

趙王妃曾是母親爹身侍女,不知怎地得罪過父親,聽說當年父親還曾下旨要賜死她,多虧了母親拚力救護,這才保住了她的命。不過從那以後,趙王妃就十分地懼怕父親了。

果然,她一聽說父親要來,趕緊收了眼淚從椅上起身,說道:「臣妾忽然記起來家裡還有事,得先告辭了,改日再過來給娘娘問安。」

說著就火燎屁股一般地走了。

我瞧得驚愕,忍不住問母親:「她怎地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哭笑之間轉換地如此自然呢?」

母親嘆了口氣,發自肺腑地感嘆道:「這是她自小的本事了,現如今功力愈發地爐火純青了。」

我與母親不約而同地擦了擦額頭,兩個人不由都笑了,母親便又問我道:「可挑著滿意的人了?」

我搖了,「夠俊美的不夠英武,夠英武的不夠文雅,夠文雅的卻又多了點酸氣。唉!怎麼挑都沒有一個能夠叫父親順眼的。」

張太后嘖嘖了兩聲,問我道:「這般挑剔,你父親到底想找個什麼樣子的?」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青年才俊才能入了父親的眼。

我十分擔憂地問母親:「母親,我不會嫁不出去吧?」

母親想了想,說道:「不會的,你年紀又不大,反正也不著急,就慢慢挑吧。」

正說著,有宮女進來稟報說瑋元長公主到了。我嚇得忙閉上了嘴,尋了個藉口就往後殿賺不曾想下台階的時候太慌張了些,一個不小心就踩到了裙子,一下子往前栽了去,然後便只覺得眼前一黑,人就失去了意識。

半夢半醒、迷離恍惚間就瞧得四週一片慌亂之象,許多的宮女內侍進進出出亂作一團,又見一高冠男子,走到床前與我說道:「你合該有一段姻緣在此,本君才提你魂訖來,待遇到四個西去的和尚,便是那緣滅之時,你方算是了結了這段公案。」

他話說完,卻又倏地化作了一匹惡狼,迎面向我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