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屍注

  皇后娘娘患病了,據說患的是屍注。

  屍注是什麼不知道?那癆病聽說過嗎?就是過人的那種癆病。剛開始就是咳,咳到最後就咳血了,等到咳血的時候就晚了。

  癆病在大熙屬不治之症,治不好,只能養著,而且此症有一點不好,那就是會過人。

  有許多醫書都對癆病有註解,『肺癆熱,損肺生蟲…生肺蟲,在肺為病』、『能殺其蟲,雖病者不生,亦可絕其傳疰耳』。此時的醫學對癆病的解釋是肺部生蟲,而這種蟲子是會傳染的,曾發生過患癆病者過給全家直至滿門皆喪的病案。

  所以一般有大夫診出這種病,便會把病人隔離起來。當然,此病絕對沒有天花、麻風病之類讓人聞之色變,因之屬於慢週期的,但也屬於極其容易過人的病症。患病者死後,不能下葬,只能火焚之。

  太醫過去診後,確認是癆病,當日鳳棲宮就被禁閉了。

  這消息傳到靖國公府,府裡的人當場就傻了,更不用說皇后的爹娘如今的承恩伯一家了。

  承恩伯夫人想進宮去看女兒,承恩伯本是讓她去的,車都套好了,又把她拉了回來。

  「你幹什麼?我要去看女兒!」承恩伯夫人神情激動,揮開承恩伯的手。

  「先好好想想,你別衝動。」

  「想什麼想,女兒病了,我這個當娘的還去看不得?」

  「你去的,你當然去的,可是你去了之後,還回不回來?那病過人知道嗎?!難不成要把這一大家子人全部連累進去?!」

  承恩伯夫人目齜俱裂,回身在丈夫身上捶打,「你這個當爹的也嫌棄自家女兒,你別忘了你這承恩伯是怎麼來的!沒了女兒,你什麼都不是……都是你們蕭家,都是你們蕭家害人,把我女兒硬嫁給了五皇子,如若當初嫁的是我娘家侄子,我的女兒也不會這麼苦……」

  承恩伯狼狽抵擋,實在煩了用手將她揮開。

  「什麼你們蕭家,你不是蕭家的媳婦兒?你兒子女兒不姓蕭?現在說這些還有用!」

  承恩伯夫人倒在了一旁,哭得傷心欲絕。

  「我可憐的女兒啊……我的芊芊……」

  「女兒這樣我這個當爹的也不好受,你先別急,我回本家問問,看有什麼可以做的,或者找個太醫問下,怎麼進去看人而不會被過病,這都需要安排,還有給女兒找尋訪醫術高明的大夫也是要辦的……」

  「行行行,那你快去。」承恩伯夫人抹抹眼淚,彷彿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說道。

  ***

  蕭家的反應很快,隔了一日便找了一位醫術頗為高明的大夫,讓承恩伯夫人帶著入宮了。

  按制這是於理不合,可承恩伯夫人哭得淚水漣漣,泣不成聲,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有人稟了上來,景帝也沒說其他就准了。

  高貴大氣富麗堂皇代表著母儀天下威嚴的鳳棲宮,在九月的秋風裡顯得有些蕭瑟,宮門口站著一隊禁衛,宮門禁閉,彷彿那裡頭住的不是皇后,而是一名囚犯。

  可此時承恩伯夫人是不敢有什麼埋怨的,瞭解到癆病的害處,她此時剩下的只是誠惶誠恐與最後那麼一點希望,也許女兒並沒有病,只是太醫誤診,或是有人刻意搆陷。

  誤診的想法不太實際,太醫院裡聚集著全大熙醫術最好的大夫,一個誤診不可能個個誤診。皇后的病太醫院大半太醫都來看過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庸醫。

  承恩伯夫人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刻意搆陷女兒,這也是為什麼她會裝瘋賣傻帶一個大夫入宮的目的,包括蕭家那邊也是如是想的。

  入了鳳棲宮,就見殿門外站了幾名宮人。這些宮人情緒萎靡,神情如喪考批,渾身的鮮活氣兒都沒了。娘娘患了什麼病,她們都知道,為什麼封宮她們也知道。這幾日,夜夜都有人哭,哪怕宮人們的命再不值錢,大家都是怕死的。可再怕死又能如何,皇后娘娘患了這樣的病,她們身邊服侍的只能自認倒霉。

  彩蓮面色僵硬的迎了上來,「給夫人請安,娘娘在寢殿呢。」

  承恩伯夫人點點頭,卻並沒有立即跟著彩蓮過去,而是從懷裡掏出了一條厚棉布帕子,對折呈三角狀然後繫於鼻子之下,把整個口鼻都給蓋住了。那老大夫也是如此這般操作了一下。

  一旁的宮人們臉色都有些怪異,但什麼都沒說。

  鳳棲宮裡安靜的嚇人,一路直走到了內寢殿。殿內所有的門窗都緊閉著,只點了兩盞宮燈,讓一踏入進來的恍惚覺得黑白顛了倒。

  看見榻上躺著的人,承恩伯夫人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的鎮定,哭著想撲過去,一旁那大夫咳了一下,她才定住。只是站在離床榻有三步之遙的位置,哽咽的喚著皇后的閨名。

  沒有人理她。

  彩蓮扯了扯嘴角,步上前去,輕喚了幾聲,把皇后從被縟中扶了起來。

  「娘娘,承恩伯夫人來看您了。」

  皇后眼皮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眼中先是綻放出驚喜的光芒,看清自己娘的樣子後,又變成了一種嘲諷。

  「你來幹什麼?」

  承恩伯夫人似乎沒看出女兒的冷淡,小聲啜泣道,「娘帶了大夫過來給你看病,本家那裡說莫不是有人搆陷於你,還是自己人用著放心。」

  說著就示意那大夫上前診脈,皇后把大夫的手揮開。

  「……本宮不用你們管,你們從來不管我的死活,這會兒獻個什麼慇勤……咳咳……咳……」

  「娘娘,太醫說了,您不易情緒激動。」

  「情緒激動又怎樣……晚了,早就晚了……咳咳……你走,不用你來看我,把我仍在景州不聞不問那麼久,如今來獻個什麼慇勤……」

  「芊芊……」

  「都怕成這樣了,還來幹什麼?趕緊回去吧,免得被過了病……」

  承恩伯夫人這才意會過來女兒為何如此反應大,抖著手想把臉上的布拽下來,卻又縮回了手。

  她淒厲哭道:「為娘的不是嫌棄你,真的不是。當時聽聞你病了,娘就想進宮來看你的,可是你爹他不讓……癆病過人,我們問過很多大夫了……娘也無法,家裡還有那麼大一家子人,總不能……」

  皇后早已是淚流滿面,她佝僂的靠著彩蓮身上,單薄的身子瘦得令人心悸。脫下了繁重的皇后冠服,才看的出她如今的身體狀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還算圓潤的景王妃,瘦得仿若骷髏般。

  「你走吧,別來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別讓爹費心了……」

  「可——」

  「彩蓮,本宮累了,送他們出去。」

  「是。」

  彩蓮小心翼翼把皇后放入被縟裡,轉身面對承恩伯夫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並低聲說道:「夫人,娘娘如今的身子實在經不起折騰了,你們先走吧。」

  「芊芊,還是讓大夫看看吧,求求你了,我的女兒啊……」承恩伯夫人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床榻那裡傳來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是不是,不看你們就不會死心?」

  「芊芊——」

  「好,給你們看……咳咳……彩蓮,讓那大夫過來。」

  那大夫上了前,小心翼翼在被墊了帕子上的細腕上扶脈。片刻之後,他轉頭看了承恩伯夫人一眼,嘆了一口氣。

  承恩伯夫人頓時痛哭失聲。

  「滾,讓他們走,都滾……」

  榻上的皇后掙紮著把枕頭往下砸,彩蓮趕忙扶著哭得渾身癱軟的承恩伯夫人往外走去。

  皇后劇烈的喘著氣,紅著眼睛瞪著眼前這個空曠下來的寢殿,過了良久,才轟然倒在榻上。

  果然還是這樣,不是嗎?

  這幾日她已經受夠了無數太醫過來一個個看診,一個搖頭嘆息,將她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一次次摧毀殆盡。

  其實早在景州那時就有端倪了,那時她咳狠了會咳些血絲出來,胡良醫曾與她說過,她必須平心靜,少思少慮,用心調養,要不然日後很可能會成癆病。

  可是——

  怎麼能少思少慮呢?怎麼能呢?

  她做不到啊,身在這種環境,攤上那樣一個夫君,身邊還有那樣一個礙眼的賤人與那賤人生的幾個賤坯子,她該如何才能少思少慮呢?

  現在終於好了,終於,可以什麼都不用在想……

  反正,她也快死了,想什麼都無用了……

  至於蕭家,反正他們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過,沒了這個皇后想必他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

  真好,終於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了。

  ***

  承恩伯夫人帶回來的消息,讓整個蕭家都沉默了。

  靖國公府是以軍功建府,只是不是這代的靖國公,而是之前的第一代靖國公。當年靖國公跟著太祖打天下,太祖稱帝,有功者按著功勞不同各賜爵位,蕭家第一代家主便被封了靖國公。

  大熙的異姓爵位並不是世襲罔替,而是五代而斬。截止至今,靖國公已經傳承第四代了。

  換著之前,這種事蕭家是不放在心上的,他們是後族,是太子外家。隨便請個恩典,說不定就能被賜丹書鐵券,換個世襲罔替。這並不是做夢,如若太子登基,這種情況是一定會發生,這也是蕭家一直努力的方向。

  可惜的是太子身亡,太子的子嗣也沒有被選為繼位者。原本能出一位太后娘娘的,又被先帝臨終前坑了一把。所以現今皇后的這個位置,對靖國公府來說,真沒皇后本人想得那般不值錢。

  怎麼可能不重要呢?只是重要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個位置,是蕭家還有一位皇后。

  這是一種象徵意義,代表著蕭家是後族,代表著蕭家還有無限可能。

  可如果沒有皇后,蕭家還是後族嗎?還會有那些無限可能嗎?

  也許此時還看不出來,但若干年後,五代而斬的靖國公府就會像京中其他勳貴人家一樣,逐漸衰退直至沉沒在歷史長河之中,再也不會被人憶起。

  一個患有惡疾的皇后,沒死也跟死了差不多了吧,尤其又是那種惡疾。

  蕭家還會有未來,還會有出路嗎?這個問題真的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