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戀人未滿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甜蜜心煩,愉悅混亂

  我們以後會變怎樣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再靠近一點就讓你牽手

  再勇敢一點我就跟你走

  不過三個字別猶豫這麼久

  只要你說出口你就能擁有我

  暑假就要結束時,在亞麻廠作出納的小舅媽送給何洛一件連衣裙,米白底色,經緯間夾雜一些淺棕。何媽很喜歡,連說典雅大方,要女兒穿著去開學式。

  何洛堅決反對,差點就說這可是一件麻衣啊,多不吉利。然而母親再三堅持,威逼利誘,「好啊,要麼你穿這件;要麼穿別的,但所有你穿過的都要自己洗。」她只得妥協,垂頭喪氣換上新衣。

  今天看完電影,大家一定會回學校打球的。何洛想著,看看自己及膝的裙襬,腳上的細帶涼鞋,和籃球格格不入。

  章遠騎著單車本已飛馳而過,猛一剎車,轉身打量半天,詫異地說:「何洛,真的是你?」

  「當然啊。」她一怔,抬頭,「過了一個暑假就不認識了?」

  「怎麼過了一個暑假反而蔫兒了?」章遠將車推上人行道。

  「帶孩子帶的吧。」何洛抱怨,打開話匣子。自從第一個親戚找上門,就成了一種滾雪球的力量,隔三差五,就有爸爸的朋友、媽媽的同學、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嬸將自家孩子送來取經。何洛是親友眼中的好孩子,雖然他們對她的愛好脾性知之甚少。但這有什麼關係呢?她學習好。

  學習好,是眾多家長衡量好孩子的唯一標準。

  「就說你自己還要學習啊。」

  「我說了。」何洛嘆氣,「我爸就搖頭,說前兩天你看漫畫、打球郊遊的時候,也沒聽你要學習?」

  「難怪後來沒見你和我們去玩。」章遠挑眉,又說,「怎麼沒人找我?如果是我,就天天帶他們在家裡看漫畫、動畫片、武俠小說,准保過兩天看不到一個家長送孩子過來。」

  「是是,然後開學你也看不到我了。」何洛說,「如果何家書香門第的招牌砸在我手裡,我爸一定拆了我。」

  「我家在開暑期補習班,不僅免學費,還奉送豐盛午餐。」她總結道。

  「嗯,看得出來。」章遠笑容燦然,露出整齊的牙齒。他倒戴著一頂棒球帽,神采飛揚。

  許久不見章遠。假期中何洛心中空空的。無論閉上眼睛,或者盯住一面白牆,他的身影便會在面前晃動。此刻他的笑容真切地在面前,反而像夢境一樣虛幻。

  但章遠從沒打過電話。

  我只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個吧,有我不多,沒我不少。何洛懊喪地想。自然也不會打電話給他。說什麼呢?假期問習題太虛偽;難道直來直去說一句,我想你?

  是的,我想你。

  何洛時常想,在那個寧靜的夏夜,應該停下腳步,轉身微笑說:「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

  他的表情會是欣喜、驚訝,還是躲閃?何洛無從可知,但總不是像現在這樣忍俊不禁,說「你今天穿這麼莊重,遠看我還以為是小林老師呢。」

  這就是期盼多日的重逢嗎?真失敗。

  到了影院門口,章遠去存自行車。

  李雲微湊到何洛身邊,說:「嘿嘿,這麼巧,一起來的啊。」

  「剛剛才遇到的。」

  「我還以為今天你穿這麼淑女,邁不開步,這傢伙特意騎車帶你過來呢。」田馨擠到何洛另一邊,「雲微可是什麼都告訴我了。」

  「什麼什麼都告訴你了,有什麼好說的。」何洛的心事可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我同桌對你很好啊。」李雲微詭笑,「就為知道你在哪兒,甘願當包身工。」

  「他對你們不好嗎?」何洛反駁,「雲微,你一說他媽媽做的醬排骨好吃,他以後就都帶雙份,連我們都沾光;田馨,上次校園英語歌曲大賽,他把中間的好位次換給你,自己第一個出場,你不是一個月都在誇他有紳士風度嗎?」

  「被你一說,我同桌好像是賈寶玉。」李雲微攤手,「不過我覺得,你不一樣。」

  「誰說的?」

  「她有女人的第六感。」田馨吃吃笑著。

  「還第七感,小宇宙呢。」何洛撇撇嘴。

  「你們怎麼一湊面就嘰嘰喳喳,一群麻雀。」章遠經過時回頭笑笑,「放假這些天都憋壞了吧。交換新八卦呢?」

  「什麼啊,」李雲微眼睛彎成月牙,哈哈一笑,「我們在誇你是個大帥哥。」

  「嗯,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章遠故作嚴肅,「但還是可以獎勵你們每人一個冰激凌。」

  又是紅豆冰沙。何洛舉著棒冰皺眉,章遠一把就抓了這個,其實今天她很想要一個冰激凌三明治。

  「不想要這個?」李雲微說,「我同桌比較笨,他應該直接買『真愛』。」

  田馨慢慢舔著冰激凌,據說這樣可以保護聲帶,「管它是什麼,章遠本來只想請何洛一個人的,我們都是順便沾光。」

  「我看應該給你們買個『真逗』」何洛嗔道,心中卻是甜蜜。

  開學後市教委來檢查,學校要求抓好教室衛生。一切設施在高一入學的時候都是齊備的,現今高二六的窗簾仍在,只是已經看不出最初的白色。有同學中午一邊吃飯一邊看雜誌,又怕手上的油弄花書頁,於是靠窗而坐,吃一口,在窗簾上抹一把手,再翻一頁書。

  林淑珍哭笑不得:「有同學用窗簾擦手,你就不怕之前有人剛剛擦過鞋?」

  眾同學醍醐灌頂。一些男生開始腳踏在暖氣上,用窗簾擦鞋,末了還很有公德心,把踩髒的暖氣也擦一下。抹布是懶得洗的,當然還是用萬能的,窗簾。

  現在它們的顏色柔和漸變,最上是白的,慢慢過渡到黑灰。

  李雲微是生活委員,當仁不讓,被派去買窗簾。她想拉章遠做苦力,他故作不耐煩地揮手:「別理我,煩著呢。」

  剛剛公佈了上學期期末生物和地理的會考成績。大多數同學把複習資料背得滾瓜爛熟,自然是全優;章遠的生物是優,地理只有良。

  「我以為自己平時學得挺好,但有些題目真無聊,」他說,「比如『下列各組國家中,人口未超過1億的是』誰和誰。我又不是計生委的,怎麼知道。」

  「提綱上都有,你倒是背啊。」李雲微笑他。

  「有時間不如做點別的。」

  「做什麼?物理題庫?」

  「打球,睡覺,玩遊戲。」章遠說,「知道《大航海時代》麼?多好的世界地理教材。」

  「這是哪國的電影,還是電視劇?」李雲微問。

  章遠說:「同桌,我可以鄙視你麼?」又問何洛,「你知道麼?」

  「啊,是電腦遊戲啊。」

  李雲微笑:「我對這個一竅不通。你們有共同語言,來來,一起去買窗簾吧。」

  何洛說,「好啊,班費給我吧。反正我回家也路過第一百貨的。」

  「那同桌你去嗎?」

  「去就去吧。」章遠笑,「監督何洛,免得她把窗簾變成零食。」

  在校門口等車,正好趕上放學下班的高峰期。章遠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就皺眉,說:「要不走路去?」

  何洛說:「肯定能擠上去,一看你就是不常坐車。」

  「那你自己上去?上去了我也要把你拉下來!」章遠笑,把她護在身後,「還是我打頭陣吧,小心你小胳膊小腿,被擠成照片。」

  何洛很想告訴他,現在已經算人少,每天自己都是這樣浴血奮戰的。可她站在章遠身後,忘記開口。

  兩個人都穿著學校統一定製的運動服,雪白的底色,圖案是硫酸銅溶液一樣純淨的藍,何媽說真是藍天白雲,土得掉渣。然而章遠卻是穿什麼都帥氣的男孩,袖子挽高,敞開衣襟,露出裡面的白襯衫,隨意地站在初秋金色的夕陽中,說不出的灑脫。

  何洛整個人落在他長長的背影中,鼻尖幾乎觸碰到他的運動服,她很怕鼻頭上滲出汗珠來,蹭在他脊背的藍天上,洇出一朵烏雲。

  2路車靠站,一開門,裡面的人就往下掉。章遠已經擠到門邊,伸伸舌頭:「哎呀媽呀,咱們還是走吧。」

  何洛點點頭,有些惋惜。

  公共汽車式封閉的沙丁魚罐頭,人人接踵摩肩,和身邊的乘客作零距離接觸。

  她和他,從沒有這樣靠近的機會。

  在商場裡路過瑞士軍刀的櫃檯,章遠流連忘返。「我有一把這樣的,迷你的。」他指給何洛看,「等考上大學,讓俺爹買新的。看,蘭博這個系列多酷,可以做砍刀,還有指南針,魚鉤魚線。」

  「啊,聽起來不是第一滴血。」何洛咯咯地笑,「更像魯賓遜漂流記。」她還是留心了一下價錢,將近600元。何洛零花錢不缺,但每一筆都要報賬,能自由支配的,每個月不超過二十元。她只能暗暗記著,自此無論路過哪家大商場,都要在軍刀專櫃前轉上兩圈。

  李雲微後來一直非常得意,說自己的推斷不會錯。「你看,我同桌一聽說和你去逛街,什麼煩啊,會考啊,統統不想了。」

  「不是逛街,是班級工作。」何洛糾正。

  「哎,無所謂無所謂。」李雲微趴在何洛肩膀,「我會給你創造機會的。」

  每週有兩堂英語聽力課,在學校的階梯教室放一部原聲電影。李雲微搶佔了中間一排最好的位置,和田馨白蓮坐在左邊,又招呼章遠幾個男生坐在右邊。何洛從小林老師那裡拿了VCD交給教工師傅,發現預留給自己的位子就在章遠旁邊。李雲微大呼小叫地招呼她過來,趙承傑剛要起身,被何洛攔下:「電影要開始了,別起來擋住後排同學,我坐第一排好了。」

  中場換光盤時,李雲微跑過來:「怎麼啦,害羞?」

  何洛拉著她走到教室外,「我可不想讓大家不看電影,就看我和章遠。你是我的好朋友,最近總明顯地拉攏我們兩個,好像是我的授意一樣。」

  「那我還是章遠的同桌,怎麼不說是他的主意?」李雲微看著操場,「真不明白你們兩個,彼此喜歡,為什麼不在一起。膽小。」

  「誰說我和他彼此喜歡了?又是你的小宇宙?」何洛啞然失笑,「你假期言情看多了吧。」

  「關心一個人的眼神,是隱藏不了的。」李雲微認真地說。

  「我是真的膽小啊。」何洛在日記上寫著,「章遠對所有的人都好,他的微笑並不屬於我一個人。我總覺得他在關心我,他每一句話都別有深意,可誰能告訴我,這不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的幻想呢?不想被虛假的甜蜜矇住眼睛,看不清真實的未來。現在這樣很好,每天說說笑笑,很好。」

  一切很好,只因為章遠身邊還沒有出現那個黏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