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13片 你顛我倒

  雖然很好奇很懷疑,夏蘇仍明白輕重,馬上就朝門口走。

  顧天顧地,先顧好自己。

  「望君夕亭獨坐,菊千重,寞千重;憶君青湖相隨,琴錚錚,悅深深;盼君落梔明子,瑟鳴歡,心鳴歡。」

  夏蘇回身,瞪目,看到他是照小箋念出來的,雞皮疙瘩立時消褪。

  她膽子小,千萬別拿噁心東西嚇唬她。

  「梁君走之前幫我個忙,這首詞是什麼意思?」趙青河繼續搖著小箋。雖然失憶了,腦子應該比從前好用,看到詩詞卻立刻感覺很沒轍,明明可以寫清楚的句子,非要弄得又短又難懂。

  夏蘇本不想理會,但對他唸得東西大不屑,聲音粗嘎,也掩不住厭氣,「算不上什麼詞,不過約人明晚子時私會合歡的情信罷了,如此露骨,真是——」

  憋半晌,罵不出「不要臉」三個字。

  「地點?」趙青河連連點頭,很虛心受教。

  「大概和梔子花有關的名或景。」夏蘇說完,以為這回可以走了。

  但聽趙青河又問,「梁君來時,可曾見過任何可疑之人?」

  夏蘇腦海中立時閃過那兩個丫頭,竟想都不想就回答他,「有一個別處的丫頭來過,和可能是門房的小丫頭說話。我沒看清臉,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腰間繫了藍亮的珮飾。」

  「多謝。」

  趙青河的客氣也讓夏蘇十分得不習慣,她張了張口,只是乾巴巴地,發不出聲。

  「我給梁君提個醒,這時趙子朔應該進了園子,你最好從內屋的窗子攀下去,走這扇門或會撞個正著。」趙青河這才「好心」指引。

  夏蘇頓悟,「我若不幫你,你也不會提醒我?」

  「得到,必要付出。」趙青河看那對眼珠又開始轉來轉去,強忍住笑,「今日剛從我義妹那裡聽來,現學現賣,如果今後與你有緣再會,我可同你細說。」

  絲毫不知自己被看穿的夏蘇,覺得趙青河的腦子不止開竅,還開了洞,跟個小偷約再會,還細說。

  要不要烹茶煮酒,跟小偷聊通宵?

  小偷。

  樑上君子。

  原來這麼個梁君。

  她心底嗤之以鼻,另一面卻不由自主信任他,改由窗口躍出,從樓後走了。

  趙青河一邊捕捉著夏蘇離去的悄音,一邊將紙箋歸了原位,又靠在窗前,長指輕撥一條縫隙,見趙子朔已到內園。

  他也不慌不忙,行至雕花格架下,蹲身歪頭,無限貼近地板,確認夏蘇的足跡已清理,而從門口到書桌那行女子大鞋印保留完好,才直起身入了內室。

  隱隱聽到有人大呼藏書閣有亮燈,霜冷漆夜的眸子漠寒不動,一切在他計算之中。

  只不過,掛歪的畫,落銀粉的桌,空氣中淡淡的煙墨香——

  完全留給他一個爛攤子收拾啊。

  那誰誰,摹畫的水準無疑非常高,但作案的水準,絕對有待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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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來,夏蘇發覺,和趙青河碰面的次數有點頻繁了。

  院裡就這麼幾個人,都知道她白日裡睡覺多,晚上精神好,無事不出家門。

  窮家的好處在於人心簡單統一,除了趙青河當她是個使喚丫頭,泰伯泰嬸和大驢皆認她義女半主的身份,雖忌諱少主而喚她蘇娘,卻不會差使她做活。

  從前趙青河挑這件事來說,夏蘇大咧咧不睬,實在忍不了,就夾槍帶棒敲罵他一頓。

  笨腦袋哪及她伶俐,每每敗下陣去,就能安生兩三個月。

  晝夜顛倒的作息,如此頑強,養成。

  如今她當然沒改變她的習慣,所以碰面的時候多是晚間,還不是一般昏暮上夜,而是人定,子夜,荒雞這些夜半時分。

  前幾日,夏蘇忙著作畫,半夜出來透氣遛達找吃的,遇上趙青河,也只當沒瞧見。

  他亦不會打招呼,或在院子裡練武,或在堂屋裡喝茶,不過更多時候,卻是待在那間荒廢很久的書屋裡——

  看書!

  兩年來,不曾看他碰過書,更不提他對讀書這兩個字過敏,一聽就會變得暴躁,就算他娘勸讀也一樣。

  他將一箱子古書畫送進當鋪的那日,正是泰嬸勸他少和市井混棒們近乎,多和趙府裡的少爺們來往。

  泰嬸一時勸起了興,漏嘴說到讀書考功名,他就化魔了,一箱子扛走,空身人回來,還賭氣說雖然當了八百兩銀子,他都給了心上人,看今後誰還跟他提讀書。

  泰嬸為此傷了心,大病一場,待身體好了,再對著看他出生長大的少爺,沉默居多。

  不過,趙青河現在的大轉變,最高興的,就屬這對老夫妻倆了。

  至於夏蘇,並非她關心他做什麼,皆因他到哪裡都開窗開門點亮燈,小小的院子避不開視線,總落在眼裡而已。

  這夜就是。

  畫出最滿意之作的夏蘇,伸展著腰臂,出屋覓食,卻見西廊書房敞亮,窗子大開著。

  那人靠坐書櫃,一手書,一手辭典,身旁堆著書山,身前鋪著一疊紙,筆墨伺候,真像那麼回事。

  鋒眉青山,眸深墨,專注的神情俊冷清狷。

  他的五官面型屬北人,粗棱刻顯,雕高掘凹,分分明明,自然比不得南方男子謙和溫玉,卻有天地男兒的氣魄,加之身材高大挺拔,是另一種張狂雋美。

  原本被笨腦瓜子牢牢封在厚厚的愚垢之下,如今連一張臉都跟著出土放光了?

  夏蘇瞧著這麼一個人,突然感悟繪畫中神重於形的精髓意義,可見神惡則形惡,神俊則形俊,外形可隨心神變化而變化。

  夜風吹冷身上那一點點屋暖,只披一件外衣的她不由哆嗦,驚覺自己看呆,連忙垂眼檢討自省,將身體慢慢縮進無形的龜殼,挪去廚房。

  這人真考到狀元,與她又有何干?

  更何況,他看得都是什麼書啊,騙騙讀書少的人罷了。

  啪嗒啪嗒……

  見他扛了一卷篾席出來,鋪在院中葉子快掉完的老榆樹下,她立刻盯住那雙光腳,這麼冷的天汲木屐?

  啪嗒啪嗒……

  她捧著筷碗,等飯熱時無聊再瞥外面一眼,人又不知搬什麼去了,但蓆子上多張雲榻方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