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第36片 近水樓台

  除了忍俊不止笑望著夏蘇的吳其晗,目瞪口呆的興哥兒,還有一正交畫卷的畫堂掌櫃,一正交銀票的有錢財主。當然,後兩人的臉就很黑了。

  財主把銀票飛快揣回衣袋裡,對著掌事哼哼,說別以為他不懂,就拿小孩子過家家的畫來騙他,調頭立刻走。

  一筆挺好的買賣飛了,掌櫃想對夏蘇發飆,奈何她身旁有墨古齋的吳大東家,他不敢妄加揣測兩人關係,只能對著東道主訴冤。

  「吳老闆,我們今晚設的畫堂本就說好賣摹作,而且這些摹作的畫匠是蘇杭一帶小有名氣的,年輕是年輕,絕非孩子戲作,您也是瞧過眼的。」

  吳其晗點了點頭,道聲確實,權當應付了,但他再去瞧夏蘇,才知這溫吞吞的姑娘也是有脾性的。

  初雪白的面色鬧紅霞,眼睛澈珀,眸圈竟有些酒紅色,溢火流焰。肩膀收窄了,雙袖垂落,看不見原本那雙漂亮的手。

  不知何故,吳其晗就是知道,那雙手已捏成拳頭。

  「不過,這位夏姑娘可是見多識廣,極具鑑賞力,若非名家之作,很難入得了她的眼,你也不必少見多怪。客人賞畫的眼光各有千秋,總不能因為有人說幾句不好,心裡就不舒坦吧。」吳其晗說完,自己心裡又有點怪。

  覺得吳其晗奇怪的,還有興哥兒。

  他從小廝服侍二爺起,除卻二爺剛學生意的頭兩年跌撞不算,幾時見主爺幫人不看錢。

  二爺是地地道道的奸商,一般不管閒事,就算要管,一定會用到一條很沒良心的原則進行判斷。

  兩方之中誰更有錢,就幫誰。

  此刻,一邊是付了擺堂銀子的畫商,一邊是小家窮氣的夏姑娘,而二爺竟然幫了夏姑娘。

  嚇人!

  夏蘇的火氣就息了息。她未必像真正的商人那般精明,但也有自己的一本賬。吳其晗顯然想兩邊不起火,她得客隨主便。

  「二爺別捧蘇娘,她那點書上看來的鑑賞力,要遇到名家,就是班門弄斧,還小家子氣。」趙青河卻這邊貶她,那邊與掌櫃道,「我家妹妹出門前跟我吵了一架,心情不好,我剛才想逗她開心,她還在生氣,沒看到堂中有客,才亂說話,對不住啊。」

  比起吳其晗的說法,掌櫃更相信趙青河的說法。

  女子嘛,要說什麼了不得的鑑賞力,實在不可信,情緒化倒是正常。

  掌櫃再想到趙青河人高馬大,而他妹妹卻身段纖細,擋住視線也很合理,於是重新打起笑臉,道聲不妨事了。

  趙青河聽到夏蘇低哼,知她心火又起,卻也不理,只對目光意味深長的吳其晗揚了揚眉,拿眼角瞥瞥夏蘇,又聳聳肩,不甚在意的大男子神情,似與吳其晗表述「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二爺,咱們的畫堂裡來了大客,請見您呢。」墨古齋今晚當然也賣畫,夥計來找。

  吳其晗只得暫時告退。

  興哥兒跟著主爺出來,嘟噥著,「夏姑娘是青河少爺的義妹,青河少爺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先回應他的,只是二爺一個彈指,腦門生疼。

  「你跟了我這些年,還不如一個才要起步的人。」園裡的涼風令吳其晗腦中一清,心中嘆謂。

  豈止興哥兒不如,他也關心則亂。趙青河那樣輕描淡寫,將他誇夏蘇的話一筆抹去,正是一份強過他的明察洞悉。

  夏蘇是誰?

  她是畫匠,製造蘇州片的畫匠。

  蘇州片,是仿作,摹作,偽作,是畫界說不清道不白的灰調。

  所以,夏蘇只能灰調,必須灰調。見多識廣的女鑑賞家會令她處於明光,無處可藏,最終牽扯出她所造的精緻蘇州片,招來禍端。

  而他吳其晗,或許順了夏蘇的心氣,趙青河卻保護了他的義妹,長遠得,強大得,霸道十足,但無縫可漏。

  吳其晗不會妒才,還喜歡結交同道之人,不然也不會即時改變對趙青河的攏絡方式,然而奇怪的是,他此刻心裡並不愉快,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在眼中,微微刺著,不疼,卻煩。

  自己的心思糊塗難理,卻很客觀得出一個論點——

  義兄妹,真是近水樓台啊。

  不過,吳其晗的近水樓台論,這對義兄妹一點沒有共鳴就是了。

  「亂說話?」就算有萬盞蠟燭,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出了那間賣孩兒戲作的畫堂,周圍幽靜昏暗,夏蘇才放膽算賬。

  「妹妹,做人要厚道,你已經把人的畫都說成那樣了,還非要提高自己的身價?」趙青河的解釋卻敷衍得很,也沒有討好她的意思,「得饒人處且饒人。」

  夏蘇挑起眉,「誰要自抬身價?看你說謊不眨眼,扯得沒邊了而已。」

  原來是怨這個。趙青河心想自己小人,嘴上嘻哈不認,「妹妹鬧分家不是今日發生之事?」

  這麼下去,就離家出走了,夏蘇冷冷一哼。

  「妹妹,你欺硬怕軟,在外膽如鼠,在家膽如虎,我看你在吳二爺跟前乖得像只小兔子,就是吃他那套君子謙和吧?不過,別怪哥哥沒提醒你,吳其晗絕非君子。」趙青河跟船數月,看吳其晗做生意和做男人,都十分黑。

  夏蘇其實也想過她能沖趙青河咆哮的理由,終究認為乾娘的保護傘起到很大的作用。第一次針鋒相對,乾娘幫她揍兒子,一年後乾娘離世,她和他硬碰硬的相處方式已固定,自然無需再畏畏縮縮。

  「吳老闆要是君子,我就是淑女了。」每回都覺自己與虎謀皮,膽顫心驚。

  「明白就好,他雖與你我客氣,願給我們一些好處,但他到底出身官宦,靠父輩祖上可以迅速累積人脈財富,你我卻要白手起家,高攀他不得,也依附他不得。交朋友,最好平起平坐,彼此地位對等。」

  他多大的時候?曾對人情交往抱有可笑天真,交朋友不論出身,一昧掏心挖肺。結果呢?

  門當戶對的說法並非完全偏見。

  夏蘇淡然瞥著趙青河,「我一個女子,跟男子交什麼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