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蘇道,「我想,如果兩地的竊案和芷芳的死真與你摔下山坡有關,恐怕就不是普通小偷這麼簡單,最好還是報官,或者一五一十都告訴那位董師爺,由官府去查。」
「官府要是有能力,不管小偷普通還是複雜,早解決了。關係到我自己的小命,交給別人去保,我很難放心。要知道,聰明人多煩憂,從前傻呵呵想不到也還算了。」趙青河一手將托盤舉過肩,微笑著,眼裡明睿,「我也不瞞你,托你的福,我已知竊案背後的某種意圖,只待進一步查證。官府良莠不齊,容易打草驚蛇,而我找不出害自己的凶手,即便有趙府的保護,也寢食難安。」
夏蘇有些怔忡,「你……比我強。」
她無法與害自己的惡人硬碰硬,只會逃,甚至逃出來了,還深深害怕。
「不,並非我比你強。」
獨自躲在庵裡,認他娘為親,哪怕不情願,也跟來了蘇州,夏蘇顯然在逃避一些人一些事,不止他看得出來,只不過一家子都裝作不知。
「因為我不是孤軍作戰。俗話怎麼說來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跑不了,就只能比著,瞧誰先死了。你今晚早些睡吧,趙大老爺明日請宴,晌午前要出門的,別睡眼惺忪,讓人笑小輩不懂禮數。」以某人的慢吞反應,最後那句會被無視。
那正是趙青河的目的,不想對那麼小的事多作解釋。
夏蘇果然沒在意,只感慨明明無奈的一番話,趙青河卻說得那麼輕鬆。她看他轉身入屋,從書架上揀了本《溪山先生說墨笈》,一邊啃餅一邊翻起書。
「不用看那本東西。」她道。
「嗯?」他抬眼挑眉。
「《溪山先生說墨笈》上說到的古畫,十之八九是杜撰的。」他讀書,她從乾看到此刻,忽然眼裡容不下這麼一粒沙子。
「啊?!」他很吃驚,「書鋪老闆鄭重推薦,說溪山先生是當今大鑑賞家,北地盛名……」
「溪山有鑑賞之能,卻無高潔品性,想要他題跋一幅假畫,字字算錢即可。說墨笈是無良書商請他杜撰,說假成真,抬高說墨笈中所提到的書畫價格。書商給溪山先生寫書費可比潤筆費高得多。」說完了,夏蘇往自己的屋門走去,經過書房的窗,趙青河居然已趴出窗檯。
「妹妹這是要跟我同一座廟了吧?」不再茫黑的墨眼,沒有了月光,居然還澈亮,也無近來莫測高深,心思十分簡單明瞭。
夏蘇踏進屋門一隻腳,卻又緩緩收回,側眼望趙青河,「我可不想當和尚。」說什麼同一座廟?而且她哪有他那麼多深不可測的心思?「頂多坐船可以不挑船伕。」同坐一條船。
趙青河一聽,眸墨剎那漆深,又剎那明曜,「妹妹信我,我一定好好撐船,就算沉,也要把妹妹先送上岸。」他需要她的信任。
夏蘇撇嘴,習慣了不給趙青河好臉,只能做到神情少變化,但她一腳才要過門檻,沒想到那位還有話——
「既然要建立相互信任的關係,彼此就要坦誠。哥哥我說句大實話,之前一直猶豫,不說又總覺得不盡責。妹妹對吳二爺說那句『早去早回,趕得及回家過年』,很是不妥。」
夏蘇腳尖踢到檻,差點踉蹌,隨即深呼吸,重新跨出屋子,冷著表情長長哦了一聲,「你倒說說,如何不妥?」
「吳二爺雖是慧眼識人,托他的福,妹妹才能賺到銀子養家,說到底也不過才做了三回買賣,實在稱不上交情熟。」這句話在心裡盤旋半天,一直一直吹氣鼓風之感,憋得慌,正好夏蘇有了同船的覺悟,趙青河覺得不吐不快,「所以一路順風這等問候詞就很足夠,後面那句有點過了,你又不是他家中內眷,他早回晚回,能不能回家過年,同你半點不相干。你這麼說,他可能誤會。」
是麼?夏蘇沉吟。
「還有董霖。」另一處不妥,「你與他頭回見面,就說什麼人哪熊哪的,口齒太伶俐。他萬一兩面三刀,並非我的朋友,豈不是丟大了你哥哥我的臉面?妹妹要知道,男人呢,多數不是好東西,特別喜歡招惹聰明可愛的姑娘。今後你在外面走動,千萬要裝得傻一點笨一點,沒頭沒腦,你抿下嘴角的樣子就很好,灰不溜秋的,一點不招人眼。」
是麼?夏蘇再沉思。
「世道艱難,對女子更是,妹妹要記住保護好自己,中庸和低調是生存之道,必須學會不露鋒芒。」一吐為快,心中終於覺得舒坦,趙青河縮回書房去了。
夏蘇在門口沉思半晌,但覺趙青河的話句句她都聽得懂,其中主旨是讓她在外行走要小心,可連起來就十分不通暢,尤其提到董霖時,說他熊是讓他丟臉,但和男人不是好東西有何關係呢?
只是她想到頭昏腦漲也沒結論,加上這晚經歷的事在腦子裡打轉,最後乾脆當成趙青河腦子不清楚,回屋休息。
一夜無話也無夢。
第二日,夏蘇一身樸素舊裙出屋來,聽泰嬸說起今日要見趙大老爺的事,才隱約想起昨晚趙青河提過,只是像給她餵了一顆囫圇棗,吞了也不自知。
他怕她說不,知道她貪睡,醒過來也近晌午。他人還不在,只讓喬阿大來接。甚至連她不好意思讓泰嬸為難都猜測精準。真是算計到家了。
沒辦法,夏蘇只得換上一套乾娘為她親手縫製,樣式不新卻沒穿過兩回的月華裙,難得梳一款流雲髻,別了朵燒金纏瓷海棠花,但覺自己所花的心意比穿衣打扮更重,點到即止。
泰嬸說還是素,可也知夏蘇平時衣著習慣,嘮叨兩句就放了人。
夏蘇看到喬阿大就內疚,因為這位大叔連著被她甩了兩回,道歉都變成多餘了,只能光笑著不說話。
倒是喬阿大,神情自然,當成笑話來說,還道每回這麼一出,他就多拿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