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大房的九姑娘和十一姑娘,純「外戚」的請客飯桌,顯然,這張桌上,絕不會說到招趙青河當九女婿的事。
飯菜沒有夏蘇想像得那麼豐盛,似乎旁證了趙府漸漸不支的財力,再想到一園子上等的新傢俱新用具,她吃得很用心,想要以此表示一點點感激並回報的真心。
大太太的心情頗好,似乎沒有受到各房壓力的影響,一會兒問夏蘇住得可還習慣,一會兒又問青河近來在忙些什麼,可有要添的物什和人手,月度銀子是否夠用,等等,等等。
換菜之間,大太太多跟夏蘇說話。只有岑雪敏主動說,大太太才應一句半句,興致忽然不高。
連夏蘇都感覺得出,但岑雪敏好似完全感覺不到大太太的冷淡,而且並不囉嗦,只適時穿插一句,還跟夏蘇打熱絡,拿鄰居說近情,半字不提青河,很規矩很守禮,真是無可挑剔。
無可挑剔,卻無法貼心。
夏蘇想,人無完人,做得太全,有刻意之感。更何況,裝好人的人,她見得還真不少,實在怕了,本能自覺疏遠。
吃罷飯,大太太讓夏蘇勸勸青河,讓他接了大老爺的指派,哪怕是打理大房一處外務也好,就當幫幫家裡的忙。
「大房只有四郎和十二郎,十二郎還小,四郎則是不能做旁的事,老太爺寄望太高,為了明年大考,恨不得我們爹娘都當他神仙供著,連孝道都不能講。」
當娘的這麼說親兒子,令夏蘇莞爾,又想到泰嬸的話,要讓大太太舒暢,就道,「老太爺也是望孫成龍,再說明年就光耀門楣了,可不是對大老爺大太太最大的孝道麼?」
夏蘇話意明顯是討好,偏偏慢吞吞的語速又顯得真心十足,讓大太太展顏歡笑,道聲但願如此,勾了她的手肘,起身離席。
岑雪敏始終溫和微笑著,跟在大太太右手邊,找夏蘇說話,「夏姐姐,過兩日有空麼?菱語詩社要望冬節了,我帶你一道去,讓姑娘們認認面。」
「慚愧,我半點不會作詩。」夏蘇拒絕。
岑雪敏才要硬勸,大太太的話卻讓她噎了下去。
「蘇娘,你便是會作詩,也別去。我最近正想跟老太太說詩社的事,還是散了好。從前姑娘們還小,如今個個大了,明年後年就得找婆家的人,還時不時湊在一起。好聽些,是賞文賞詩,不好聽些,是沒多少體面的女兒心事,還容易帶壞幾個年紀尚小的。而且,府裡準備給四郎他們說親了,便是親兄妹,都不能那般沒規矩打鬧嬉笑,藉著詩社的名就更不能了,必須避嫌。」
岑雪敏再好的性子,聽到這話,臉色也泛白了。
夏蘇卻清楚,大太太想要解散詩社,多半是因為她兒子讓某首露骨的情詩擾亂了神仙心,所以「斬草除根」,杜絕後患。只是,大太太對待岑雪敏,一點看不出是對待未來兒媳的態度。這個未婚妻當的,真夠冤枉。
「雪敏啊,你也別去了。」大太太給了一悶棍,隨後餵粒糖,「前兩日收到你娘的信,讓我為你考慮婚事。不出意外,明年一定能選好人家。你好好準備嫁妝,有什麼不懂的,儘管來問我,無需不好意思。你爹娘不在身邊,府裡的事大大小小都要我操心,我有時難以顧全到你,你自己要為自己上心。」
岑雪敏嗯了一聲,稍微有點悶悶憋屈,然後問道,「我娘真是,給您寫信,卻不給我寫,我都好久沒聽到爹娘的消息了。大太太,不知信上可提到我娘的病情如何?」
夏蘇想,畢竟是奔著娃娃親來的,委屈才正常。
大太太的聲音柔和不少,嘆口氣,「寫給我也一樣。你娘只說老樣子,我卻擔心仍沒找到根治之法,安慰你我而已。總之,你若能結一門好親事,你娘興許無藥自癒,乾脆遷到蘇州來,還能一家團聚,那就太好了。」
這意思,岑雪敏必嫁本城,說不定還真是趙六郎。夏蘇看看岑雪敏。
岑雪敏神情淡然,不羞,不惱,平靜得很,「借大太太吉言。我爹本也想著沖喜才送我來趙府的,可惜那時我年歲還小。」
輪到大太太噎了噎,面上有尷尬之色,說到底,是他們不能兌現娃娃親之諾,耽誤了這姑娘兩年,但道,「如今也還不晚。真要比年歲,蘇娘二十了,還沒訂親。」
岑雪敏溫和笑看夏蘇,再對大太太道,「都要大太太費心。」
夏蘇一聽,有些話還是早點說清楚得好,她也不怕得罪人,很直接地說,「趙岑兩家是故交,我卻是非親非故,婚事可不敢勞動大太太。若真有好男兒,請義兄為我出面即可。」
非親非故四個字,緩緩道來,什麼鋒利也沒了,讓大太太沒法惱,還很有心情地笑夏蘇。
「嘖嘖,不害臊的丫頭,有哥哥撐腰就什麼話都敢說,當雪敏沒有兄長麼?真要論起來,四郎就是雪敏的哥哥。」轉臉對岑雪敏道,「雪敏,別輸了你夏姐姐。今後嫁出去,就認四郎兄長,等你娘病好,還比人多個娘家。」
岑雪敏的笑容就僵了,今日這頓飯,是徹底要絕她嫁趙子朔的念頭麼?
夏蘇也聽得出,想大太太真是借力打力的好手,她還是說說老實話,做做老實人,直接挑明所有話意的好。反而像岑雪敏遇到這等好手,自身心事藏得越深,離目標就越遠。
「大太太,雪敏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此時想翻盤,又尖厲又刻薄,不惹人好感。
夏蘇心裡雙手合十,道聲太好,「大太太,蘇娘先告退了。」
誰知大太太留客,「別啊,我還想跟你說事呢。再者,既然青河知道娃娃親的事,想來你也知道,實在不用避開。」
岑雪敏的眼中剎那凜冽,卻一瞬而過,美麗的面容十分悲傷,「大太太——」
終於,也要真情流露一些,才能惹些真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