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第114片 富春山居

  趙九娘知此畫之名,聽聞夏蘇言它杜撰,大吃一驚,「可……可你怎知《石泉圖》是憑空杜撰?」

  夏蘇默默吃起飯來。

  趙青河抬眼朗笑,「九娘,古字畫裡的那些事,你當趣聞軼典聽聽便罷,不用想得太深。連蘇娘這般天賦異稟,都只能摸摸鼻子認了,你還要替沈大師喊冤麼?」

  趙九娘訕然,「那倒不是,只是從前聞所未聞,今日才算長了見識。我一直以為古董字畫這等死物,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想不到竟也這麼曲折複雜。」

  「死物,卻也是人造之物,自不會簡單。」趙青河話裡有深意,「蘇娘,吃罷飯,你我出去逛逛。」

  夏蘇點了頭,又問趙青河,「九娘能一道去麼?」

  趙青河聳聳肩,「我們要去的昭慶寺,雖是杭府名勝,九娘卻未必好出門。」

  趙九娘看看天色,日光已偏過午後,「我正跟大伯母學習掌理府中膳食,這時報備要出門,實在太遲。你們也別去了,昭慶寺來回費時,此刻出門,天黑也回不來,還是改至明日。」

  趙青河用完飯,洗過手,等夏蘇起身,全無改日的念頭,「九娘好好學習,要當大家主母,確實不能隨便偷懶玩耍。但我與妹妹,逛得就是良辰美景,不夜不美。日光下白燦燦一片,哪有妙趣可言。」

  夏蘇歉然拉了趙九娘的手,「若能得楊夫人許可,叫上你夫君,改日同我們夜裡逛去,別有一番不同滋味。」

  兩人走了,趙九娘呆怔半晌,想到自己逢年過節也逛夜市,只覺他們說得妙趣和滋味,與自己的經歷截然不同。但她實在缺乏想像,恍神要走,大丫頭問那盒珍珠粉帶不帶,剎那又腦瓜子乾疼起來。

  三哥和蘇娘?吳二和蘇娘?為何感覺怎麼配,都讓她提心吊膽呢?

  可憐趙九娘思前想後,憂左慮右,趙青河和夏蘇卻是毫無包袱,傍晚到了昭慶寺,悠哉閒逛。

  昭慶寺,最鼎盛的不是香火,而是古玩書畫的交易市場,只要眼光夠銳,銀子夠多,絕不會讓人空手而回。

  韶春之季,無日夜之分,佛像腳下,眾生不庸碌,來尋一片傳今的古心。

  夏蘇同趙青河逛了近一個時辰,才走進昭慶寺大觀閣,在臨時增設的茶鋪小憩。

  閣上幾乎滿座,倚闌可見半邊夜市,而閣裡有人展示他今晚購入的春秋周鼎,不但讓大家湊近觀賞,還邀有眼力的人再斷真假。

  這是一方自由天地,高談闊論,低語輕談,論真論假,說古說今,隨便來。同意者,道是;附和者,喝彩;反駁者,爭喧。但有自信,就可發言。

  這也是江南獨有的景,令人鍾愛。

  買周鼎之人,上前觀者十來位,斷真者滿十,那人好不滿意,多付半兩茶水錢,興沖沖走了。然後,再上一位老爺,讓管事展開一卷畫,道是唐寅真跡,請諸君欣賞鑑論。

  「妹妹不上去瞧瞧?」趙青河看得津津有味。

  多妙,聞唐寅,人人翹首,但沒有擁擠上前的蠻象,自第一排往後,三三兩兩,等前頭的人回桌,才離桌去看,自發自覺,秩序井然。

  夏蘇瞥去一眼,聽不少人直道此作狂狷,非唐寅之筆莫屬,但笑,「真假已定,不用我再湊熱鬧。」

  「我以為妹妹很喜歡湊熱鬧,逢假畫必指正。」趙青河有點出乎意料。

  「隔得這麼遠,怎看得出真假?」夏蘇托著腮幫,「我更非逢假必指正,除非有人問我。至於不繫園那回,皆因保證幅幅真品的緣故,眼裡一時不容沙子。」

  「妹妹原來還有這條原則。」趙青河發覺又瞭解她一分。

  「不然,一看到別人把假畫說成真,我就要上前爭辯麼?世間本來就是真跡少仿作多,人們投千金拋萬金,十投卻有九空。既然已經損失了大筆銀子,何必再讓人心裡不痛快。買畫,最珍貴是那份心頭好,摧之殘忍。」

  要她說實話,昭慶寺這晚的集市中,十畫裡一真畫的比例都沒有。

  不過,本朝名師才士的畫作倒是精品不少,值得收藏,就是沒銀子。

  至於這傢伙——

  夏蘇眼梢尾角擠出一絲冷光。

  「妹妹這是鄙視我麼?」

  但她忘了,某人雖然鑑賞力差極,觀察力卻出色。

  「沒,只是想起你賣了乾娘那箱子畫的事。」已經那麼遙遠了啊,隨即輕悄一句,「今後別再賣那隻箱……」

  「諸位且看。」一聲清脆,蓋過閣上登來一位女子,頭戴面紗笠帽,身穿布裙荊釵,手中展開一幅畫,「誰若出過一千五百兩,我便賣與誰。」

  這麼沒頭沒腦,擱在別處,會被人當病,或起賊心,但在昭慶寺,「老王賣瓜」是最不稀奇的情形了,還都是貴死人的瓜。

  畫上山水靈秀逼人,有人卻問這是誰人誰作。

  茶座中頓有笑聲,「連《富春山居圖》都不知道,尊駕還是免開口罷。」

  趙青河眼睛冒光,「難得來一幅我聽過的畫。」

  夏蘇哼笑,「不得了。」

  「妹妹別笑,《富春山居圖》這名字太耳熟。」

  撲哧笑出了聲,夏蘇作勢拍手,「能讓你聽過,此畫要再傳個百世千年。」

  趙青河絲毫不臉紅,拱手謝無聲,「好說,好說,只不知這畫又是真是假了。」

  昭慶寺鑑藏能人多,不用夏蘇這雙好眼。

  又有人道,「這幅《富春山居圖》是何人摹作呢?」

  議論很少,不是很明白的人,就是裝明白的人。

  女子雖穿戴簡樸,並不顯得無知,「諸位還未近賞,已言這幅畫非黃公望之作,是看我一介婦人,想壓畫價,抑或不信婦人能擁有真跡,卻可見這昭慶寺名過其實,在座實無君子。」

  婦人正欲轉身而下,離得她最近的數張桌子,有幾人紛紛立起,直道且慢。

  趙青河道,「果真是想壓價,看人要走又起急,可見東西不錯。」

  夏蘇微微傾身,好似那樣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