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樓板第一回震,有人喊樓塌,夏蘇就以為這是老梓叔的法子,正覺得不錯,不過這會兒——
炸樓?
不說她和喬生差點讓碎木片紮成刺蝟,趙青河還在裡頭呢!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一下子就要全滅的動靜,好像有點過了啊。
夏蘇想到這兒,又聽一聲巨響。
這回,從二樓的窗口炸出,焦灰,碎木,像煙火一樣在空中散開,火星燒燼。
本來對第一聲炸響尚迷惑的人們,這時終於知道驚慌,而被碎物砸到的尖叫呼痛,不但加速集市中的嘩然退潮,還陷入一片無序的混亂慌逃。
遠處,一列快馬,一行疾兵,趕得火燒火燎的。
夏蘇顧不得看地面上的景象,但覺腳下屋簷晃得厲害,知道樓身遭到了嚴重破壞。不過,萬里閣是朝廷工程,用得都是好木,或許還能支撐住。
然而,就好像老天爺在嘲笑她的僥倖心理一般,轟——轟——連著數聲爆響,萬里閣裡似乎放著好多巨大的炮竹,炸個不停了。
不會是老梓叔。
炸藥的威力,她只聽過,沒見過,只是水師用來對付倭寇的武器,僅僅能養活自己的老梓叔到哪兒去弄?
「娘咧,這哪裡是聲東擊西,是要同歸於盡啊!梓叔當我們是金剛不壞之身?」喬生站都站不穩,乾脆趴簷。
夏蘇眸中一凜,不,不是——
「你們怎麼還在磨蹭?」說曹操,曹操到,老梓攀上簷來,一臉焦黑,身上衣物還有燒過的狼狽,呸著嘴,「格老子的,蘇娘你事先準備了這等威力無比的玩意兒,好歹跟老子知會一聲,老子眉毛都差點著了火。不過,倒是挺過癮的。」
夏蘇覺得好笑,卻半點笑不出來,「我們還以為是老梓叔你炸的。」
老梓呃道,「老子就算想炸,一時半會兒上哪兒弄炸藥去?不是你,也不是我,總不會是那群殺千刀的,見錢眼開的傢伙們吧?他們人多,至於豁出命給咱送葬嗎?」
他突然又叫,「趙青河呢?」
夏蘇才想答他,三樓也炸起來了,火從隔壁的窗子旺燒上天,大風一吹,呼呼捲舌。
「梓叔,你先送喬生下去。」她說罷,點足就往另一邊還完好的窗戶躍。
老梓和喬生同聲道不可。
夏蘇真笑了,「我不進去,就在外面接應。」
「樓都要炸飛了,接個鬼應!」老梓一手拉起喬生,猛然身體傾滑,卻原來是樓身歪了,幸好他抓住排水的陶管才穩住身形,「看吧,這樓撐不住多久了,咱們趕緊撤。至於趙青河那小子,比狐狸還精,比孤狼還狠,用不著你瞎操心。不然,我進去看看,你帶這腿軟沒出息的東西先下,到安全地方待著。」
腿軟沒出息?抱著老梓大腿的喬生苦笑,心想自己確實夠難看的了。
「我……」夏蘇沒說完,不遠處的窗子剎那破開,這次卻不是炸,而是竄出一道人影。
那人蒙面,一身緊衣黑褲,手提一柄青鋒劍,劍身流下一條血線,本已想往夏蘇這邊走,與她冷對一眼,立刻轉向。
好濃的殺氣。
那柄滴血的劍,觸目驚心。
這時,窗裡再出來一人,夏蘇只望一眼,驚心已平。
趙青河沒事。
「夏蘇,快找方掌櫃,護他周全。」那雙俊傲的刀眸,見到夏蘇的剎那就含了笑,亦能放下滿心憂慮,「小心,你只要跟著他,我稍後就到。」
話音落,趙青河高大的身軀也輕巧得不可思議,風一般,往蒙面人跑開的方向捲去。
「娘的,當老子死人。」老梓嘀咕完畢,捉了喬生一隻胳膊,對夏蘇道,「我看到過姓方的,先下去再說。」
趙青河看到夏蘇無恙就放了心,夏蘇又何嘗不是,哪怕也見他身上血色一大片一大片的,但人還撐著天地,神情氣爽。
聽了老梓叔的話,她一點頭,雙臂振袖,如蝶飛舞,明明雙腳已離開屋簷,還能在空中優雅停留,再旋轉著往下落。隨著她輕盈的動作,所有野蠻的碎末和火星,彷彿都只是舞衣上的點綴,令她更加曼妙明豔。
即使天外來仙,也不過如此。
她其實,還是舞者,繼承她母親,超越她母親。
她的父親看中她的畫技,她的養兄看中她的舞技,用酒癮控制,也是為了迫她獻舞邀寵。她對此憎惡之極,越到後來越抵死不從,出逃後,只施展其中輕巧而已。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無需再惶惶,身姿自然舒展。舞得美,畫得美,雖引人覬覦,卻也能夠守護,她不是從前的劉蘇兒,亦不再孤身一人。
這時,多數人忙於奔命,無緣得見她的輕舞,而少數瞧見的,又以為是自己眼花,眨過眼就只有煙塵惡火,哪來蝴蝶戀花。
唯一看清的人,只有老梓,落地垂眼,低低一句,「紫姬,你可安心。」
飛天舞既已突破極限,足以守護自身平安。
老梓出生貧寒,自以為憑本事吃飯就能飛黃騰達,誰知諸事不順,官場之中頻頻遭黑。萬般心灰意冷之時,他遇到紫姬,面對她的深情,感動卻也無力付出,孑然一身離開京師,二十年後才知紫姬生前淒楚,痛悔亦遲,惟有補償給她的女兒。
紫姬,夏蘇之母,來自波斯,獻於皇室,司樂局從首席舞姬,因得罪權貴而遭陷害,下嫁劉瑋為妾,再無自由。然,紫姬骨骼清奇,天賦異秉,老梓贈她一套飛天訣,她將其融入舞技之中,自創一門輕功,授予獨生女。可惜紫姬自己身心俱創,無法練到最高。
夏蘇聽到那聲低語,眼裡微酸,卻不揭人傷痛,「梓叔,我找人去了。」
娘說,這輩子,可以笑念,就不要哭恨。娘親從不流淚,笑也屈指可數,而梓叔,是能讓她娘親笑念的人之一吧。
老梓立刻瞪眼,一腳將立好的喬生踹踹開,「老子就不明白,趙青河把你當小狗使喚,你怎麼就能屁顛屁顛地照做呢?」
因為,她不願意笑念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