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揚州卷|第三十章 準備迎駕的揚州府台

  震雲聽得齊強問起何時去淮安,慢慢喝著酒,「等乾淨了……二弟和大河也養好了元氣……」看了看要伸手去提酒罈子的李四勤,「要不拿碗喝,要不就沒得喝!」

  齊強忍笑看著縮回手去的李四勤,掩飾著打量連震雲,他左耳下也有一道新傷,面上神色經了這一場大變,越發冷凜了些,好在和李四勤說話時還有說有笑,不由笑道:「也對,皇上要來,這陣兒揚州府裡可熱鬧,犯不著急急趕到淮安去。」喝了一口酒,「這回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還有兩位小阿哥伴駕,咱們可得小心些,上回高郵壇口也忒糊塗了些,倒把我嚇得不輕。」

  李四勤哈哈大笑,「四發那小子,要不是看在他受了傷,又挨了一百板子,手下五十來個兄弟被砍了腦袋,俺都狠不得一巴掌拍死他。要不是他那邊沒人接應,大哥在淮安能那麼險麼?」拍著齊強的肩膀,「知州老爺在站籠裡站死了。那位爺殺雞給你這個猴兒看呢……」

  齊強苦笑,「哪裡是給我看?是給三爺、八爺、九爺看罷?誰知道這位爺是不是和我犯沖,每回都叫我妹……」笑著喝了口酒,頓住了話。

  連大船揭簾進來,小心翼翼打千兒報導:「二爺,府台夫人到蓮姨奶奶院子裡了,過來看爺呢。」

  李四勤把酒碗一放,樂道:「俺就知道她會來看俺的,俺除了在她手上,何時受過這麼重的傷?」一把抓過枴杖,「大船你小子,還不過來扶著俺……」齊強苦笑站起,「必是瞞著我妹夫來的,我妹夫如今哪裡肯讓她出門……」

  齊粟娘正坐在座榻上逗著海靜,見得連大船扶著李四勤一瘸一拐走了進來,不由站起,「二當家,你……」

  李四勤急急揮手,「你坐下,你坐下,俺沒事兒呢,你可是有身子了。」連大船也不用他說,直接拖了一張水磨楠木椅放在座榻邊,侍候他坐下。

  海靜穿著一身大紅錦翻毛祆兒,戴著銀狐皮帽兒,脖子上掛著寄名金鎖片,臉白雖有些蒼白,一雙大眼睛卻甚是明亮,看著李四勤便嘻嘻笑了起來,伸手便叫,「二叔……抱……」

  李四勤樂呵呵從齊粟娘手中抱過海靜,得意道:「這小子就是和俺親,他先學會叫爹,第二個就學會叫二叔了。」

  齊粟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蕊兒亦笑道:「二爺疼海靜。怎地不自己也生一個?將來夫人生了孩子。說不定還能做親家。」

  李四勤一呆。愣愣看著齊粟娘地肚子。半晌回過神來。瞪著齊粟娘道:「你生女兒。生女兒俺就成親。俺生個兒子咱們做親家。」

  齊粟娘連啐他幾口。蓮香亦笑罵道:「二爺說什麼?陳大人可是獨苗。夫人這胎生個兒子。日子可就過得安穩了。否則還得賭氣回娘家去。」

  齊粟娘臉上一紅。蕊兒和桂姐兒都笑了起來。蕊兒拉著齊粟娘道:「料不到夫人竟是個鎖口地。中秋玩了整夜。一個字兒沒露。過兩日姨奶奶再遣人去請。竟說是去京城省親了。蓮姨奶奶當時就急了。要不是爺去了高郵。二爺出門押船。她要守著家。早就狠不得跟著追去了。」

  齊強正揭簾走了進來。聽得此話。頓時笑了起來。「原是我寫信給她。說是快到揚州了。她一時著急。才去迎我。哪裡又是賭氣?」

  蓮香抿著嘴笑個不停,催著丫頭們擺桌子,放茶點,上茶。桂姐兒看了看齊強身後,「齊三爺,爺怎的沒過來?」

  齊強坐在左首楠木椅上,一邊接過半葉奉上地茶,一邊笑道:「府台大人召集各處官坤,商議迎駕的事兒,他去天寧寺行宮了。」

  齊粟娘聽得「迎駕」兩字,便是眉頭大皺,齊強看著她臉色笑道:「妹子,你愁什麼?滿城的鹽商就等著把錢朝皇上身上砸呢,這回叫皇上看看他們的財力,鹽課便又能拖上一陣,皇上也不怕他們交不上。」

  李四勤大笑道:「那些鹽商只說把錢拿去開新鹽場,一時周轉不上,還要向內帑借錢,皇上倒也信了他們。」

  齊強微微笑道:「曹大人雖是復了職,也不像上年那樣和鹽商們硬頂了。西花園那個案子還沒有結案呢。」喝了一口茶,「這會兒他正忙著排新戲,等著迎駕。倒把雜事兒都丟給了演官兒。」

  蓮香笑道:「也是新總督面子大,聽說皇上原只到黃河邊查河工,這邊奏請了三四回,才下旨南巡。」

  齊粟娘點頭苦笑道:「他這會兒忙得不行,除了迎駕的事,皇下還要他就黃河新開溜淮河道上奏摺,聽說那邊為了開溜淮套,圈了上萬畝的地,都是民田墳地。河道總督不敢作主,非請皇上來看呢。」頓了頓,「好在揚州府的河工修整一直沒停,倒也不用他現下去費心。」

  眾人說笑了半日,眼見得天色漸暗,齊粟娘起身笑道:「他必要回來用晚飯的,我可得趕在他回來前回去,免得叫他知道我偷溜出來。」又叫比兒取了兩盒子藥材,儘是補血養氣地當歸、人參、阿膠之類,對蓮香道,「一盒是給二爺的,一盒給大河。裡頭有兩樣藥是外邦進貢來的,我沒有用過。讓給他們治傷的大夫看看,能用就用,若是好,我那兒還有。」

  蓮香笑著點頭應了,李四勤裂嘴笑道:「俺就是腿上的傷還沒好,其他地好了,大哥都不攔著俺喝酒……」

  齊強瞪他一眼,「他那是沒辦法,他要是攔著你,你就會背地裡偷著喝。」說罷,亦站起身來,卻被李四勤一把扯住,李四勤嘿嘿連笑,「你怎的就走,你住在俺院子裡吧,俺現在什麼都不能幹,大哥也不讓俺出門,你和俺說說話兒……」

  齊粟娘和齊強都笑了起來,齊粟娘笑道:「哥哥,你就在這兒陪著二當家罷,我回去替你收拾些衣裳,呆會叫小連送過來。」

  齊粟娘坐著便轎,偷偷回了府衙,正是掌燈時分,她打理了送到德州李府的年貨,寫信給轉任至直隸通永道地乾爹娘請了安,便覺得很。她囑咐理兒熬羊肉桂圓湯,備著陳演回來取暖解

  讓比兒收拾了齊強的衣物,便回了內室休息。

  她正靠在床頭,剪著過年裹水仙的紅紙條兒,便聽得外頭腳步聲響,陳演穿著雲雁補子冬朝袍走了進來。他摘下頭上的暖帽,快步走到床邊,坐下抱著齊粟娘笑道:「仔細費眼睛,有身子時拿剪子不吉利,快不拿了。」

  齊粟娘看著他取走手上地剪刀,把紅紙條兒也放到了一邊,半晌未回過神來,倒是跟進來擺飯地比兒笑道:「奶奶,爺說得沒錯,懷胎時可不能動針錢剪子。」

  齊粟娘苦笑著,待要下床,陳演又攔住她道:「乏了就躺床上,我來餵你。」轉頭道:「把飯擺床邊來。」

  齊粟娘笑道:「哪裡就這麼累。」推著陳演起身換衣,看著枝兒端熱水進來,侍候他換了常服、淨襪、暖鞋。比兒、理兒笑著將桌子擺到床前,將飯菜補湯擺上,在屋裡黃銅四方盆裡加了炭,撒了乾橘皮,便關門退了出去。

  黃銅四方盆裡的銀炭燒得紅通通的,滿室裡儘是橘香,倒把床頭枕邊的殘荷香壓下去不少。陳演喝著金華酒,看著齊粟娘吃了一碗湯泡飯,抱著齊粟娘道:「好在你進食無礙,孕吐也不多,也難怪咱們查覺得晚。」低頭看著她,低笑道:「再說,你那會兒只記得吃醋,哪裡還能想這些……」

  齊粟娘紅著臉瞪了他一眼,給他舀了碗羊肉桂圓湯,「少喝些罷,先墊墊……」

  陳演放下酒杯,接過湯碗,用小勺慢慢喝著。齊粟娘看著他微帶疲色的臉,想了想,小心翼翼柔聲道:「天寧寺地行宮怎麼樣,不用太費事修整罷?銀子可夠?」

  陳演看了齊粟娘一眼,笑道:「你放心,誰不爭著討皇上的好?汪、鄭、程八大總商,私下都和我商量,如果能請著皇上臨幸他們地園子,他們就捐款子整修揚州三汊河、裡下河河道和范公堤。」得意道:「這幾處河工都不算河道管轄,而算民政。揚州府一時撥不出銀子,我正愁著呢,這會兒可不著急了。皇上若是去一處,我能就收二萬兩,皇上若是八處都去,我就能收十六萬兩,皇上若是能住一晚,我就能收四萬兩,皇上若是住上十日,我就能收——」

  齊粟娘聽得陳演半點不瞞把外頭這些公事趣事兒說與她聽,比當初方成親時閒話更是體已,滿心歡喜,笑得不行,「難怪你對修整行宮不上心,你現在是恨不得行宮馬上倒了,你好把皇上直接送他們園子裡去住罷?」

  陳演哈哈大笑,放下碗,重重親了齊粟娘一口,「還是夫人明白我。」齊粟娘掩嘴直笑,「那些鹽商也很明白你,否則也想不出這樣地法子來攛掇你。」一面給陳演舀飯,一面又道:「你可小心些,行宮那邊可別讓人挑出毛病來。」

  陳演一邊扒飯,一邊連連點頭,「太子是個愛奢華地,最是挑剔,又不是個寬和人,我會小心的。」犯愁道:「曹大人接過三回駕,這回皇上若是去江寧,怕還是要在江寧織造府裡住。他原本最會料理這些事,現下卻把十七八個昆弋班子召進鹽運使府裡,閉門不出。鹽商們又一個個都想出新主意,討皇上地好,我以前又沒辦過接駕的事,想找他問問都不方便。」

  齊粟娘想了半會,「就像戲子們是曹大人包了,你也將迎駕行宮修整、歌舞、遊園、飲食這些事兒包給鹽商?他們要體面,定是不敢懈怠地,你只管皇上行程、護駕、接見臣工。便是飲食不放心,揚州名廚多是鹽商府裡的,咱們找的也是他們,只要連坐擔保,送入時讓司膳上人多嘗嘗……」

  陳演慢慢放下飯碗,站起來在床邊來回走動,沉吟道:「再過三天就是大年,皇上正月十二日出宮,必要在清口溜河套逗留一月左右,加上路上地行程,到揚州怕是三四月了。讓鹽商們先做起來,兩個月後看看…便是不好……時間也來得及……」

  齊粟娘看著他道:「最要緊,皇上在清口視察河工,難說會不會把你召過去,曹大人不管,你又不在,這裡的事兒如果不事先安排好,怕是兩面都放不下心來……」

  陳演猛然站住,側頭看向齊粟娘,「你說得是,清口那個溜淮套大是不妥。原是張大人離任前,我還在清河時就開始籌備,當初也和我商議過。沒料到他調了吏部尚書,我又調了揚州府,對清口那邊的事便插不上嘴,只能乾著急。好在河台也算是謹慎,非要把皇上請過來看察,想來皇上確是會召我過去的……」

  齊粟娘笑道:「既是把那些事兒包給鹽商,免不了要在皇上面前提一提,皇上仁德,必是要召來見駕,再賜些字啊、匾啊地。這樣體面的事兒,你一發說個價,叫他們捐了,也省得你絞盡腦汁去想法子讓皇上臨幸他們的園子。」

  陳演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到床邊,「到底是皇上跟前呆過的人,我怎麼就沒想起皇上喜歡賜字賜匾?」

  齊粟娘撇嘴道,「皇上有八賜,賜匾、賜字、賜宴、賜食、賜銀、賜物、賜見、賜官。當初我跟著太后在江寧織造府,皇上最愛幹的就是看戲,開宴。宴席每日都有,最多的一天有一百多桌,都是各府官員供應,曹大人地虧空也不是白來的。江寧織造府裡皇上題地匾還少麼?」又笑道:「後來我跟著皇上到德州,乾爹李知府可是個能吏,我聽乾娘說,他一總兒全抱給德州的查姓皇商,便是德州行宮也是皇商出錢蓋地,如今那皇商可是直隸長蘆鹽區的總商了,北查南程,也是富得流油。」

  陳演抱著她大笑,「好,我就聽你地。明日就去和周先生商量,議個章程,再和八大總商共議,免得咱們家這點兒底子全賠給了皇上開宴。」

  齊粟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話的意思,咱們家的銀子賠到河工裡就行,賠到皇上開宴那是萬萬不行,虧得皇上前初為了你,聽我背了一回《女誡》還不算,愣是要我從頭到尾細說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