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京城卷|第二十四章 漕連府裡的半葉

  陽照在小秦淮河面上,把河房妓館染上一片金色。的畫舫從河房裡陸續開了出來。雖然江浙的搶糧潮還沒有停息,蘇州士子們的鬧事仍是不斷,揚州府仍是一片歌舞昇平。

  陳演從前衙回了後宅,比兒提著燈籠,迎著陳演進了中門。陳演一邊走,一邊問道:「今兒去連府裡,奶奶可高興?」

  比兒苦笑道:「面上是高興,心裡卻不樂,沒見著蓮姨奶奶和蕊兒。好在那府裡看在爺的面上,又有李二爺在,仍是一般兒的慇勤,沒叫奶奶受冷落。」

  兩人一路說著,進了堂屋裡。齊粟娘正領著枝兒、理兒擺桌子布飯菜,見得陳演進門,連忙迎了上去,笑道:「府台大人回來了,今日辛苦。」

  陳演笑著拉她在桌前坐下,端詳著她道:「你別著急,那事兒急不得。等連大當家氣消了,蓮香和蕊兒自然就放出來了。」

  齊粟娘點了點頭,「你說得是。」

  「只要你能見著蓮香,這事兒就好辦。」陳演笑道,「她到底是你跟前侍候過的丫頭,論理,你也能開這個口。

  」

  齊粟娘點了點頭,比兒端了熱水毛巾在一旁笑道:「連大當家還沒有要去淮安的樣子,日子還長著呢,***面子是一定要給的。那位桂姨奶奶是個極明白的人。必也是想明白這一處了。」

  齊粟娘笑了起來,站起給陳演絞了面巾子,替他擦臉拭手,看了看他身上地官服,「今兒晚上還要去前頭辦公事?」

  陳演點了點頭。「江寧城那邊沒個消停地時候。蘇州那邊也鬧起來了。揚州府鹽商們最多。名士和士子們又硬項得很。半刻都鬆懈不得。」揮揮手。讓丫頭們退了下去。看著齊粟娘給他盛飯。「我聽說。曹寅地密摺已呈到京城裡去了。皇上必要派欽差來江寧查問地。說不定也要把我召去江寧問話。」

  齊粟娘微微一驚。「陳大哥。皇上不會怪罪你吧?」

  陳演接過飯碗。笑著道:「會試是在揚州府。我多多少少脫不了關係。江南鄉試可是在江寧府。主考雖是揚州府學道左必蕃。但學道和民政本就是互不隸屬。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你放心。」

  齊粟娘點了點頭。猶豫著道:「我聽說。有個叫劉年富地瓜洲秀才也中了舉。我當初也見過劉延貴。他是哥哥地好友。這事眼見著出了漏子。哥哥在九爺跟前若是交不了差。會不會——」

  陳演頓時嘆了口氣。看著齊粟娘。「齊強哥這事兒辦得可……不過倒也不怕。劉年富不過是七十六名。頭兩名鹽商子弟。和劉年富也是一樣。斗大地字不識得一籮筐。這事兒鬧成這樣。也是那些爺們膽子太大。手伸得太遠。督台大人太會撈錢。可不是齊強哥沒辦好。」

  齊粟娘面色微鬆。見得陳演給她挾了一筷炒鱔魚。又輕輕道:「這回。你可是打算要推推牆?」

  陳演微微一笑,「還拿不準,得看皇上派來查這案子的欽差大人是誰。」安慰道:「你別擔心,我不過是尋機會推推噶禮這堵護駕忠臣牆,可沒膽子去推阿哥們的牆。若是扯到了齊強哥,我一定遠遠避開。」

  齊粟娘凝視陳演,「對不住……九爺這事兒……鹽商們多少也是看在你是揚州府台,又和士子們交好,娶的是九爺府管事的妹子……」

  陳演放下碗筷,將齊粟娘抱入懷中,「齊強哥是九爺府裡的管事,我沾了多少光,得了多少方便,我心裡有數得很。我便不是揚州府台,鹽商們還沒膽子辦這事兒了?他們可是連皇上的稅都敢拖,皇上的心腹奴才都敢使絆子的。何況這回還有阿哥們和兩江總督撐腰,我又算得了什麼?」說話間,陳演鬆開懷抱,摸了摸齊粟娘地臉,「來,和我說說,字兒寫得怎麼樣,繡花兒繡得怎麼樣了?」

  齊粟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咬唇兒嗔道:「你就取笑我。明知道我那些活計上不得檯面,我今日從連府裡回來,對著衛夫人小楷足足練了一個時辰,才把頭兩個字寫得有點模樣。好在那一篇書總有重複的字兒,否則,我便是提前一年繡,也趕不上皇太后的七十大壽。」

  陳演哈哈大笑,「我們成親這些年,除了我娘教你繡的蓮枝兒,我就沒見你繡過別地,我但凡說一句,你就和我急。如今有這等的稀罕事,我瞪大眼睛等著看呢。」

  齊粟娘侍候陳演用完飯,端茶給他漱了口,看著他向前衙裡去了。比兒陪她坐在內室裡,看著她繡了幾針,便停下嘆氣,不由勸道:「奶奶別煩心。這些事兒都急不得,爺、大爺、蓮姨奶奶也不是小孩子,自個兒都會有打算。奶奶只要看著情勢兒,能幫地幫上一把就是了。奶奶這些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何時又替他們去拿過主意?這才是長久之計。」

  齊粟娘苦笑道:「我明白。蓮香的事兒倒也罷了,到底不會丟命 自個兒沒辦虧心事,現下不用**心。只是你大爺———」慢慢道:「明兒去別院裡,讓師爺們知會江南二十一處牙行,把帳冊送上來查看。等揚州府的事兒消停些,咱們就去各處見見貨商,套些交情。也讓九爺知道,他跟前可少不得我哥哥辦差。」頓了頓,「叫兩湖牙行的,把明細帳全送上來看。」

  齊粟娘日日來往於府衙與齊府別院,又使錢新請了兩位管帳師爺,把江南二十一處牙行的帳查得明明白白,除了多少給下頭辦差地一些油水,上半年貢給九爺府裡的銀錢竟是比往年多了二成。

  她日夜操執著,和陳演一般兒地忙碌,桂姐兒下了四五回貼子都推病,近一月沒有去連府,直到比兒將蓮香地貼子送到面前,頓時大喜。

  齊粟娘在漕連府前下

  握著蓮香的手,一路進了蓮香院子,滿堂裡水磨楠木是有些黯淡。

  齊粟娘含淚看著蓮香,「怎的瘦成這樣?連大當家只是一時惱了,以後地日子還長,你可得把身子養好了。」又四面看看,「蕊兒呢?怎地不見她?」

  蓮香面色暗黃,身子單薄得撐不起往日的舊衣裙,勉強笑道:「桂姐兒替我求了情,我才能出院子。蕊兒……是我帶累了她……」

  齊粟娘聽得心酸,拉著蓮香並肩坐到坐榻上,悄聲問道:「那日桂姐兒差人去鄭府裡請你,你怎的沒回?」

  蓮香輕輕捏了捏齊粟娘的手,抬頭掃了滿屋子的媳婦丫頭,「去擺桌子,給府台夫人準備茶點。」

  媳婦丫頭們齊齊應了,散了不少出去忙活,蓮香又差人去知會二爺,把屋裡的人打發得七七八八,只餘了半葉和籽定。

  她瞟了正和比兒說話的半葉一眼,低聲道:「我實在是沒接到信兒。」

  齊粟娘一驚,死死握住蓮香的手,啞著嗓子含淚道:「這是怎麼說的?這是怎麼說的……」

  蓮香抬袖子替齊粟娘拭去面上地淚珠,微笑道:「大宅門裡總免不了這些,是我疏忽了。這樣要緊的時候,我卻出了岔子,白讓夫人替操了這許多年的心……」

  齊粟娘咬著唇,卻忍不住眼淚,「我不該時時拉著你一起玩鬧,你原來的性子可不是這樣地……」

  蓮香搖了搖頭,「這深宅內院的,總有些嗜好兒才能度日。夫人在地時候,我反是日日精神,沒把那些賭戲兒當成正事 和夫人都上京了,日子空落落的。海靜……我雖是疼他……到底不是我親生的……爺也沒惱錯我……」

  齊粟娘實是忍不住,抱著蓮香哭道:「當初,我原就不想讓你嫁進來的……」

  連大船跟著連震雲身邊一路走進了院子,還在階下,便聽得裡頭傳來府台夫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微微一驚,看向連大河。

  連大河不動聲色,以目示意他閉嘴,便聽得李四勤陪笑道:「大哥,她就這性子,誰叫她和小嫂子好呢……」

  連震雲看了李四勤一眼,沒有出聲,撩袍上了台階,門前的媳婦丫頭們眼見他們來了,一直未出聲,此時方揭開了簾子,報導:「爺來了,二爺來了。」

  齊粟娘和蓮香俱是一驚,慌忙站起。齊粟娘急急用帕子拭去臉上地眼淚,拉著蓮香的手,迎了上去,陪笑施禮,「大當家。」

  連震雲看了齊粟娘一眼,回禮道:「夫人。」

  齊粟娘小心翼翼,「大當家請坐。」

  連震雲嘆了口氣,看了蓮香一眼,「夫人請坐。」

  連震雲見得齊粟娘在他身邊坐下,便轉頭對蓮香道,「可曾給夫人奉茶?」

  蓮香連忙施禮,「爺,妾身已吩咐丫頭去泡茶,布茶點了。

  」話音方落,籽定便領著媳婦丫頭們走了進來。蓮香接過茶,正要捧給齊粟娘,齊粟娘朝她替了個眼色兒,接過茶,站起親手捧給連震雲,「大當家喝茶。」

  連震雲一愣,齊粟娘陪笑道:「蓮香她糊塗,沒管顧好海靜,原是該罰。現下她明白了,以後再不敢犯,只怪當初她在妾身身邊地時候,我沒好好教導她。還請大當家看在妾身面上,容她磕頭奉茶,認個錯。」

  蓮香連忙跪了下來,給連震雲磕了三個頭,齊粟娘將手中的茶遞了過去,蓮香雙手高高舉起,「爺喝茶。」

  連震雲看了看笑得臉都僵了地齊粟娘,又嘆了口氣,伸手接過茶,喝了兩口,「半葉,接姨奶奶起來。」

  半葉和籽定連忙上前,將蓮香扶了起來,連震雲看了蓮香一眼,「以後不准再碰賭戲。」

  蓮香含淚應了,「妾身再不敢犯了。」

  李四勤鬆了一口氣,看向歡天喜地的齊粟娘,笑道:「俺聽說你如今越發厲害了,京城裡大老遠送來了一船地東西,全是賞你的,你替九爺府賺了多少銀子?」

  齊粟娘咯咯笑著,「我可不比你和大當家,我不會賺銀子。原是自己愛鑽別人的空兒,現下我也就專堵空兒罷了。」轉頭道:「比兒,把那兩箱子東西拿進來。」

  連大船看著比兒開了大箱子,取出裡頭的首飾、衣料,齊粟娘一件一件拿給蓮香,和她說著裁新衣的事兒,暗暗吐了吐舌頭。連大河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趕風頭賣好也要有眼力,我不說,你也不管管那些奴才們。」

  連大船悄聲道:「我以為……多少總要冷一陣兒……所以才沒管……如今那房裡得寵得很……」

  連大河看著李四勤瞅著箱子裡的黑熊皮直毛料子,樂得合不攏嘴,聽著蓮香笑道:「二爺在淮安辛苦了。半葉,把這兩張直毛料子收拾好,再抬一壇紹興酒,送到二爺屋裡去。」連大河看向連大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倆好,怎的也不長長腦子?京城裡的時候,沒見著十四阿哥是怎麼護奴才的麼?這房裡沒了體面,也就是她沒了體面,那房裡想要壓到這房頭上來,除非她死了……」

  齊粟娘歡喜笑著,指著另一個小箱子道:「這是送給蕊兒的……」

  連大河低聲道:「看見沒,那房裡還不夠討好麼?就是沒法子入她的眼。你別以為那房裡以後就得意了,要不是大當家心裡不想立正室,讓她趕了這個巧……大當家眼裡是能揉沙子的人麼……」

  連大船一愣,「半葉她不是說……」

  連大河微微一笑,「半葉。她和你一樣,六歲時被大當家從大街上撿來,可比你要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