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晉鞅掩藏在袖擺下的手攥得指節發白,面上的表情卻格外平靜,平靜得就像是一汪死水,讓人看不出半點情緒。

  站在屋內的兩個人身份很顯赫,他的兩位叔祖平郡王與康郡王。

  「陛下,天地乾坤,陰陽調和,男女成婚乃是天命所歸,我已垂垂老矣,只盼能見陛下與皇后琴瑟和鳴,龍鳳呈祥。」平郡王站立的姿勢有些顫顫巍巍,可是說話的嗓音卻半點不小,「司馬家姑娘德才兼備,出身高貴,可配鳳位。」

  他是皇室中年歲最長,離皇室關係最近的郡王爺,跟晉鞅提娶後一事,雖然有多管閒事之嫌,但卻算不上踰越。

  只是他此舉雖不算踰越,但不代表著晉鞅心裡痛快。世間姻緣,向來講究你情我願,沒有強按牛喝水的道理。

  晉鞅清楚,現在這些人對自己指手畫腳,不過是因為覺得他年幼不知事好拿捏,各個心懷為自己謀求利益。

  平郡王這般為司馬家謀劃,不也因為平郡王世子妃也是司馬家的姑娘嗎?

  「叔祖的關愛之心,朕心中明白,只是婚姻大事,非而小可,」晉鞅微微勾起嘴角,一副仁愛之君的模樣,「司馬家的禮儀教養自是無可挑剔,只是……」

  他語氣微微一頓,目光落到康郡王身上,「京中其他家女兒,便無有能及者嗎?」

  康郡王向來是個不愛得罪人的性格,今日平郡王把他拉過來,也不過是想多個壯聲勢大的人而已。

  他們幼年時並不受寵,父皇病逝後還是個光頭皇子,身上半點爵位也沒有。後來他們的兄長繼位,好歹想起了他們,於是給他們封了個光頭郡王,雖然領著八百食邑,但卻沒有封地,在皇室只算得上是個吃閒飯的小透明。

  現在晉鞅繼位,他們地位雖然不高,但是輩分在那,仗著小皇帝根基不穩,便想擺一擺長輩的譜,藉機拉攏世家,為自家子孫謀得利益。

  他們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腦子雖然不太聰明,但還不至於糊塗的地步,聽皇上把話問到這個地步,就知道皇上這是不滿意司馬家了。

  他們能怎麼說?說司馬家的姑娘最好,別人家都比不上?

  這些年來,皇城裡搬來多少大大小小的世家,都是各地的名門望族,他們即便真的覺得司馬家姑娘出眾,也不敢說無人能及這種話。

  「陛下言重了,世家貴女們的教養自然都是好的,」康郡王見勢不妙,忙站出來和稀泥,「平郡王只是一時心急,憂心陛下婚事,才言語急躁了些。」

  「便是兩位叔父憂心我兒婚事,也該與哀家商議,怎好來逼問我兒?」

  兩位老郡王齊齊回頭,就見周太后穿著九鳳袍逶迤而來,臉上不怒自威,說不出的氣勢。

  兩人心裡暗暗咯登一下,他們作為男性長輩,很多話在皇上面前可以說,但是面對身為太后的侄兒媳卻需忌諱許多。雖然對周太后這般咄咄逼人的態度有些不舒服,但是兩人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朝太后行了禮。

  在皇室中,向來是先談尊卑,再論輩分。

  太后穩穩的朝兩人回了一個晚輩禮,然後扶著顧如玖的手在上首位置坐下,語氣不疾不徐道:「不知兩位叔父屬意哪家姑娘為後?」

  顧如玖找聽說過京中有兩位沒有封地的老郡王,一位行事荒唐,一人萬事不管,看來就是這兩位了。在她看來,兩人的行為確實不太妥當,最不妥當的地方不在於他們推薦了司馬家姑娘,而在於他們沒有把此事告與太后商量,而是私自跟皇帝說。

  是覺得皇帝年幼,聽了他們對司馬家姑娘的描述,就會起幾分少男心嗎?可是晉鞅此人雖然看似溫和,實則是個十分有主見的人,這樣的人不會小肚雞腸,但若是他認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這兩位老郡王看慣了自家不爭氣的子孫,難道以為晉鞅也像他們一樣?

  察覺到晉鞅望向這邊,顧如玖朝他露出一個笑,然後又快速的低下了頭。

  晉鞅看到她的動作,掩在袖子下的手緩緩鬆開,唇角略略勾起了些許笑意。

  「太后,老夫覺得京中的世家貴女都很不錯,此事還是要有您來親自操心才行。後位如此重要,我老邁眼花,又不瞭解這些小輩,哪裡清楚這些。」康郡王最大的特色就是見風使舵,變臉比六月的天還快。

  聽到他這麼說,平郡王瞪了他一眼,對他這種立場不堅定的行為表示了強烈的不滿:「太后,老夫覺得司馬家三房的姑娘甚是不錯。」

  「叔父的兒媳乃是司馬氏,難怪對司馬家這般信任,」太后不咸不淡道,「哀家這位侄兒媳乃是司馬氏大房的人,司馬家大房的姑娘似乎已經跟大長公主家的長孫訂婚了?」

  「大房姑娘訂婚了,三房的姑娘也行。」平郡王底氣有些不足,說這話的時候,嗓門都變小了。

  周太后知道他們的能耐與脾氣,於是沒有動肝火,而是道:「兩位叔父的好意,哀家與陛下心領了。只是選後一事非同小可,哀家心中已經有所打算。」

  「不知……」平郡王眼神一亮,想從太后嘴中知道確切消息。

  「待陛下冠禮過後,便是哀家千秋。哀家向來喜歡年輕的孩子,待千秋時,便邀請這些世家公子與姑娘去泰安別宮玩耍遊園吧。」

  泰安別宮修建在京郊,那裡地方寬敞,花草茂盛,還有圍獵場與湯泉池,是帝王平日在宮中待得無聊時玩耍的好去處。

  兩人聽懂了太后的意思,也知道他們今天這事辦得忒不地道,便悻悻的告辭離開。

  待兩人走後,周太后才嗤笑道:「司馬家也是好能耐,能把平郡王慫恿過來探聽口風。」礙於皇帝生母的面子,她沒有把話說得太難聽,但是對司馬家這種行為,卻是非常不滿的。

  作為局外人的顧如玖低著頭把玩著腰間一個十分精美的荷包,對太后這些話表示聽不見。

  「司馬家人情關係錯綜複雜,在朝中影響極大,」晉鞅頓了頓,「司馬氏與李氏,不可為後。」

  周太后看著皇帝,點了點頭:「這些事你想明白就好,哀家年歲已高,早該享清福了。」

  「姑母,陛下,臣女懷念家中未出生的侄兒,所以特書家信一封,想讓二哥幫著帶回去,讓大哥唸給未出生的侄兒聽,」顧如玖覺得兩人的對話自己不能再聽下去了,於是頂著一張善良無害的天真笑臉道,「我方才見二哥就在殿外,不如我現在就去拿給他?」

  「知道你是個好姑姑,快去吧。」太后笑著點頭應下了。

  「謝姑母,」顧如玖喜滋滋的朝太后福了福身,走了一步又停下腳步,轉身朝晉鞅也福了福才匆匆朝外走去。

  看著她跨出殿門的背影,晉鞅臉上忍不住出現了笑意,轉頭見太后真看著自己,才勉強把臉上的笑意壓下來。

  太后裝作沒有看見他臉上的笑,而是道:「陛下,立後之事待冠禮過後,便不可再拖延了。」

  「兒子明白。」晉鞅面上的笑意淡下來,他在王府時見慣了繼王妃與妾侍們的行事,還有幾個妹妹的刁蠻任性,對於所謂的世家貴女期待並不高。

  他現在不想立後,最大的原因在於不想向李家與司馬家妥協,這兩家人在朝中的勢力複雜,盤根錯節,他不願意再給這兩家人增添榮耀。

  幼時母親早逝,原本繼室因著司馬家的原因,還對他頗為照顧,後來見司馬家從未關注過他這位沒了親娘的孩子,於是漸漸的便怠慢起來,甚至謀算起世子之位。

  若不是先帝無子,他被召進京城,又被太后選中,那麼今日他仍舊會留在錦州,頂著這身病弱的殼子,等待著不知哪天到來的死亡。

  司馬家不曾照顧過他,他並無怨恨,但對司馬家也不會起親近之心。這滿朝上下,所謂的黨羽也不過是權利之爭。圈子之間,在利益相悖時,同樣亦會有爭奪。

  他是帝王,這些人是想要從他手裡謀取更多權勢利益的臣民,這就是他最大的優勢。

  「陛下,」周太后緩緩開口道:「身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要懂人心。懂朝臣的,懂萬民的,以及懂自己的。」

  晉鞅微怔:「兒子明白。」

  周太后見他神色清明,站起身道:「你明白就好。」

  終歸是自己認下的孩子,她不忍心。

  乾坤宮外,顧如玖光明正大的把信封放到顧存璟手中,笑呵呵道:「二哥,你回去記得讓大哥多跟侄兒提提我。」

  「當初福壽還在娘胎裡時,你也常寫這些信,孩子還在娘胎裡,能聽得懂嗎?」顧存璟大大咧咧的把信隨手往衣襟裡一塞,也不管這封信會不會起皺,「就你會折騰。」

  「怎麼會沒用了,」顧如玖鼓著臉,頗為得意道,「福壽出生後,不是特別親我這個小姨嗎?」她回頭看了看殿內,「我回去啦,記得讓大哥把信唸給我的侄兒聽。」說完,便噠噠噠的回了殿內。

  「真是小孩子行徑,」顧存璟嘀咕一句,回頭看了眼其他幾位同僚,抱拳道,「見笑了,見笑了。」

  其他幾位同僚只是笑著誇讚顧如玖可愛心善,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受盡太后寵愛,還惦記著未出生的侄兒,這可是好姑娘呀。家中有適齡兒郎還未訂婚的人,已經開始偷偷動了心思了。

  在皇帝舉行冠禮的前兩日,由紫宸殿裡頒發出一道聖旨。這道聖旨與前朝無關,但是在這種當頭,卻讓人覺得有些微妙。

  顧家二姑娘因服侍太后有功,由五品縣君晉三品縣主,由原本的食邑三百戶變為四百戶,還有了帝王親擬的封號長顏。

  眾所周知,顧氏一族發源地便是清原州,清原州有一縣名長顏,據說這裡出生的女子總是格外的長壽美貌。陛下與太后此名作為顧家二女的封號,可見對顧家二姑娘是帶著祝福之意的。

  由縣君直接越級封為縣主,雖無封地,卻又以縣名為封號,加之還有食邑,皇家對這位顧二姑娘的恩寵真是無人能及。

  他們原本還以為皇室這是偏愛顧氏一族,可若是特別偏愛顧氏,那麼這些封賞也該給他家的兩位兒郎,而不是給一個注定要嫁到別人家的閨女。

  不過皇室這麼恩重於顧家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有意立顧氏女為後?

  可這也不對呀,如果要立後,何必還費盡心思的給她晉封爵位,這不是沿江賣水多此一舉嗎?

  而且看顧家養女兒的這種態度,也不像是教養皇后啊。誰不知道顧家對這位老來女格外疼寵,連兒子都比不上?

  周太后會選個養得天真不知事的姑娘做皇后?

  世家新貴思來想去也沒得出個什麼結果,最後只能感慨出雲真人面相準,這位顧家姑娘的命是真好。

  其實不僅僅是外面的人,就連顧家人都有些意外,這次皇室的封賞純粹是毫無預兆。這道聖旨是由紫宸殿直接下發至康泉宮西配殿的,顧長齡這個尚書令是半點不知情,所以消息傳到他耳中時,他的表情不比其他人淡定多少,「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楊氏皺著眉,看著顧長齡以及兩個兒子。

  顧長齡緩緩搖頭,這一次,他也看不懂皇上的心思了。

  「存璟,你在陛下身邊當值,這事……你也不知情?」顧長齡扭頭去看二兒子。

  顧存璟搖頭:「陛下向來喜怒不顯,聖旨頒發之前,我根本半點消息都不曾聽聞。」

  聞言顧長齡皺了皺眉,半晌道:「明日我進宮向陛下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