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卡洛斯，十歲了。」
或許是運動時間太長，聲音裡有點燒灼的感覺。
蘇清嘉有種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激動，尼瑪，終於說話了，雖然乾澀，但貌似很好聽啊，好激動的說，但作為淑女還是要矜持，蘇清嘉深吸了口氣，道：「你相信我說的話？」
卡洛斯低頭把球轉了個個，「嗯，曾經一個足球學校的教練說過。但是我聽不懂。」
他的頭低低的，蘇清嘉又只能看著他的後腦勺了。
「你的球技很好，很有天賦，教練為什麼沒有把你帶去學校？」這種足球學校招收擁有足球天賦的學生，卡洛斯很符合。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觸碰足球，以前我只踢過我用塑料袋和編織物捲起來做的球。」卡洛斯的聲音有點小，不過蘇清嘉還是聽清了。
自制的球和標準用球的差別是很大的，力度，角度，都不能通用。
就好比你一直用鋼筆寫字，高考的時候告訴你用毛筆答題。
雖然都是筆。
足球學校會測你的身體是否達標，是否有團隊合作意識，是否有球技，是否有球商。
前三點是硬性指標，第四點說起來有點玄，這是一種感覺，說不出來的感覺，但良好的球商是一個巨星的標配，嗯，就像美女會有胸一樣。
蘇清嘉在看了看這個男孩，他看起來有點瘦，並不是很強壯，但他還小，良好健康的飲食可以改進，雖然他現在看起來遠遠沒有普通的十歲的西班牙男孩高，但他的小腿很長，以後應該會長的很高——
因為不是每個患侏儒症的男孩都能遇見圖爾尼尼，不是每次俱樂部都願意支付每月九百美金的治療費來博取一個完全不知道的未來的，也不是每個綠茵場上的奔跑者都能成為梅西。
團隊合作意識，卡洛斯看起來有點孤僻……
而對一個小孩來講，球商，那太複雜了。
球技——他以前甚至都沒觸碰過足球。
蘇清嘉突然有點心疼這個男孩，他出生在足球鼎盛的國家，綠蔭場上揮灑的汗水和吶喊卻注定不能屬於他。
看了看那邊停止轉動的易拉罐，蘇清嘉把眼淚憋了回去，「我可以給你解釋，你要聽嗎？」
卡洛斯抬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激動，喜悅，還有感謝，道：「謝謝。」
「你先喝口水吧，你的水鹽流失的很多了。」蘇清嘉有點心疼這個刻苦的男孩。
「簡單來說呢，就是你在比賽中會做出衝刺、射門、跳躍、鏟球或者斷球這些動作對不對？」看男孩點頭，蘇清嘉繼續說道：「這些就可以歸納為高強度無氧動作。」她找了根樹枝，在沙地裡比劃，「我現在畫的這個叫做atp，是三菱酸腺甘的簡稱，不懂也不要緊，它大概的意思就是能量，和他一起產生的叫做乳酸。」蘇清嘉在地上寫了atp幾個字母還有乳酸，又問：「你是不是運動完了會感覺到肌肉酸脹？」
卡洛斯點點頭。
「那就是乳酸的作用，讓你感到疲憊。」蘇清嘉補充道。
「高強度無氧動作的時候，你的身體需要消耗atp，利用葡萄糖供應肌肉進行工作。然後在比賽的低強度階段，比如說行走、慢跑、站立的時候，身體會開始進行恢復，這樣atp就會得到補充，同時乳酸也被消除了。」
「乳酸會在有氧活動中反應掉。」她看了看認真的男孩，「這就是為什麼你在劇烈運動減速或者停下來之後，呼吸加重的原因，因為要吸入很多的氧氣來供給有氧活動。嗯，這麼說你聽的懂嗎？」
卡洛斯抿了抿唇，點頭道：「就是說劇烈運動後需要休息來讓身體得到恢復，對嗎？」
「bingo！你真聰明。」蘇清嘉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們到那邊坐著休息一下行嗎？」
卡洛斯沒有回答，但他用手撐地站了起來。
蘇清嘉尋了塊陰涼一點的地方，還算很乾淨，兩人坐下來，繼續講著。
「所以，一個球員重新開i是高強度運動的時間間隔取決於他身體內atp的補充速度，乳酸的代謝速度，以及其他的一些過程。而我剛剛說到的有氧呼吸就是恢復的過程，恢復速度越快，全速跑動的頻率就越高。」
「從而，一最佳狀態進行比賽而不感覺到疲勞的時間就越持久，所以說，足球運動中我們所說的體能並不只是簡單的長時間奔跑的能力，而是指你迅速恢復的能力。」
「足球運動不是馬拉松賽跑，你不需要一刻不停地跑很長時間。你這樣鍛鍊，反而會造成身體在進行厭氧運動，額，厭氧運動就是不好的。如果你的身體不能從厭氧運動中恢復過來，那麼你就無法在比賽中堅持太久，你很容易就感覺到疲勞。」
「如果你的身體不能從厭氧運動中恢復過來，那麼你就無法在比賽中堅持太久，你很容易就感覺到疲勞，所以，你知道，你這樣鍛鍊並不能提升你的體能。因為這樣並沒有達到鍛鍊你迅速恢復能量的目的。」
「這樣說，你聽的懂嗎？」蘇清嘉一口氣把這段話都說完了。這些都是後世科學發現的足球秘密，經過許多俱樂部的認可，能夠更好地激發球員的潛力。
「謝謝。不是很懂，但也算清楚。」卡洛斯對她抽動了一下嘴角，表情有點怪異，卡洛斯又嘗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
愣了好一會兒，蘇清嘉才意識到，這個男孩是想對她笑。
蘇清嘉笑著伸出手，卡洛斯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動，我教你。」蘇清嘉沒有在意，靠近這個西班牙漂亮男孩，用食指幫他把唇角往上提，「像我一樣，向上，露出牙齒。」
試了幾次，終於看見了這個男孩靦腆的笑容，像是地中海的陽光，左邊還有一個酒窩。
皮膚真好。
蘇清嘉忍不住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他們幾乎等高，懷裡的男孩身體僵硬了好久，久到蘇清嘉都要放開他的時候，才感覺到他的放鬆——
卡洛斯回抱了她。
「蘇清嘉——」
「蘇清嘉——」是劉夢雅的聲音。
她在這裡不知不覺待了很久了，做出一個遺憾的表情，「對不起，卡洛斯，我的朋友來找我了，我得走了，下次見。」
卡洛斯放開了手，看起來有點失落。
「夢雅我在這——」蘇清嘉喊道，又轉過來皺了皺眉頭，小帥哥貌似不開心了，「卡洛斯，你要不要去看看今天送來的禮物，一定會有你喜歡的。」
卡洛斯從地上撿起球，走到跑道上，將移位的易拉罐擺好，開始練球。
「蘇清嘉你怎麼一個人跑開了，我想找你玩都沒看見你。」劉夢雅孩子氣的埋怨。
在小孩的世界裡，朋友必須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一點，大人們的世界總是太複雜了。
卡洛斯走遠了，蘇清嘉收回了目光，討好地和這位剛交的「小朋友」道歉，「不好意思啦，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走迷路晃到了這邊，誒，我們去玩你新買的芭比娃娃吧。」
「好啊，好啊，我告訴你，我的芭比特別漂亮，是我的爸爸從英國回來給我帶的。」八歲的小女孩顯然不知道，世界上有轉移注意力這一招。
依稀傳來的聽不懂的語言讓卡洛斯明白，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黑頭髮的漂亮女孩像他曾經在布蘭特大街上看到過的洋娃娃，他想買一個陪他說話，可是他沒錢。
她穿著漂亮的白裙子，腰帶是他嚮往的綠茵場一樣的顏色。
她的皮膚像是白雪，像是他在一個同學生日時吃過一次的奶油蛋糕。都是香甜的。
她的眼睛明亮得像是那些來領養小孩的女人手上帶著的珠寶。
她的頭髮是黑色的綢緞，很柔軟的樣子，而他的總是亂糟糟地。
她帶著漂亮的帽子和精緻的小包，他只有一個破爛的水壺和快要踢壞的足球。
她和自己說話時，聲音像是清晨和他一起訓練的鳥雀。
她的知識好豐富，她說的那些，他第一次聽見。
她抱住他的時候，他身上都是汗水和灰塵，他怕弄髒了他的裙子。
她離開的時候，他不敢說再見。
羅莎修女告訴他，人要有期盼。
他覺得慈祥的羅莎修女在這一點上說得一點也不對。
不同於那些吃著牛肉喝著牛奶長大的強壯男孩，他是吃著土豆和胡蘿蔔長大的，是喝著那些沒有油沫的湯去踢球的。
可他從來沒對誰說過，連去參加足球選拔，都是他從學校偷偷跑出去參加的。
但當他接過球就明白，他已經落選了。
這個國家有太多擁有天賦的少年了，可他連射門都做不到。
他身上的球衣和手上的足球是巴薩在當年奪得冠軍時免費派送的，他得到球衣後抱著球跑到巴薩訓練場大聲喊，「我總有一天要在這裡練球。」被另外一群也拿著禮物的小孩打到走不動路。
他們打完後歡鬧而去的背影掩蓋在慶祝的人群中。
卡洛斯收回走遠的思緒，繼續踢球。
這個球用了快兩年了，有好心人幫他修過幾次。
他算了算給街頭的餐館胖大叔洗碗得到的錢，他能做的工作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