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一個紋身:我愛你(6)

  

  這個週末,卡洛斯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待在孤兒院的小操場練球。

  當然,他也不是一個人了。

  有一個黑髮洋娃娃陪著他。

  卡洛斯換上了不知道哪次分發的新衣服,天知道他都多久沒有像這樣特意換上新裝了。

  在公交車站台前等待的時候,卡洛斯有點小緊張。但他冷著一張俊俏的臉蛋,握緊的拳頭放在口袋裡,沒誰察覺到他的情緒。

  卡洛斯不著痕跡地在略有反光的物體前晃過,還好,他今天的頭髮柔軟而蓬鬆,沒有再亂糟糟地像個鳥窩。

  蘇清嘉約了他今天出去玩,第一次。

  等待的時間既漫長又無聊,但當那個穿著紅色裙子的洋娃娃出現在他面前時,好像,這一切都變得很美好。

  蘇清嘉這次出來是要採集一些保養方子所需要的鮮花,巴塞羅那人享受著得天獨厚的氣候和地理條件,浪漫的西班牙讓鮮花市場變得很龐大。

  溫柔多情的小夥子或許會慷慨地買下賣花姑娘的一整籃鮮花,送給一個驚鴻一瞥的美麗女郎。

  邂逅不僅僅在麗江,這座史詩般的城市裡,荷爾蒙激素在黃金海岸燃燒至頂峰。

  兩人換乘了另一趟公交車,卡洛斯準備帶她去蘭布拉大道。

  蘭布拉大道是全世界出了名的流浪者大街,它曾經是巴塞羅那的第一條街,如今將老城一分為二。來往的人潮昭示著這裡的精力無限,不滅的燈光和醇厚的啤酒給尋求刺激的人們帶來日夜快活。

  最初這裡只是一條淤泥充塞的河流,數次戰爭後仍然保住了古蹟般的書店和花店,而路面上遍佈著舉著特大號啤酒杯的年輕人,和最特別的上班族——流浪藝人。

  他們遊走在藝術家彙集的街道,讓每個角落都散發著奇妙的魅力,他們比拚街頭創意,笑容永不疲倦。

  這附近也有龐大的鮮花批發市場,各種花卉從全世界各地彙集在這裡,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找不到。

  當然,來這裡卡洛斯也有著自己的小私心——這是他除了小操場以外最愛來的地方,因為在這裡,每個人都是孤獨的追求者,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他也是。

  他們先去買花,蘇清嘉把需要的鮮花翻譯成西班牙語寫在便簽上,這是她從一位老北京名媛那裡得到的方子,名媛住在四合院裡,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依然穿著最為貼身的旗袍,嚴苛地保持著身材,精緻的刺繡穿越百年的風霜雨雪。

  她已經很老了,但她踩著高跟鞋款款向你走來時,你依然會被她的美麗傾倒。

  蘇清嘉靠著人脈找到了這位名媛,跟她進行了談話,很幸運的,通過這段談話,蘇清嘉得到了採訪她的機會。

  這個方子據說是古代宮廷裡流傳下來的,專供妃子使用,需要許多鮮花藥材的支撐,按比例曬乾後研磨做成膏脂,用來塗抹全身,對身體沒有危害,從小使用倒是聽說能養成一身冰肌雪膚來。

  蘇清嘉想想老名媛,覺得這功效確實是實實在在的。

  擱以前物質匱乏的年代,那可真真是貴族才能享受的高檔保養品了,但現在不同。

  卡洛斯帶著她在鮮花市場裡兜兜轉轉,不多時就買好了所有的鮮花,而且花卉飽滿鮮嫩,花瓣柔軟多汁,十分符合需求。

  蘇清嘉準備先做一副試試看,買了三副的鮮花份量,萬一做毀了還有的換。三副的原料也不多,用牛皮紙連著桔梗一起也就一大捧而已,轉悠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家在角落的藥材店,進去一打聽,蘇清嘉要的原材料全都齊活了。

  卡洛斯很主動的把所有的東西包攬在了身上,金髮藍眼的俊俏少年讓街邊賣花的小姑娘羞紅了臉。蘇清嘉很想把這幅美少年畫面拍下來,好吧,她沒帶相機。

  可惜了。她又看了兩眼,瞧這柔軟的金髮,瞧這襯著鮮花的臉蛋,瞧這藍灰色的眼睛,長大了又是一個大帥哥啊。

  卡洛斯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蘇清嘉發現他無論緊張、害羞、或是其他的一些小情緒爆發,他的右耳朵都會小小的翕動。

  現在不只是微微在動,而且變得通紅,他的皮膚很薄,看起來簡直就像個紅櫻桃。

  憋著笑,蘇清嘉很是不捨地收回了視線。真是個羞澀的男孩。

  不知怎麼,卡洛斯有點心情低沉。意外感到男孩的失落,蘇清嘉開口道:「我們現在去蘭布拉大道吧,怎麼樣?你當我的導遊可以嗎?」

  卡洛斯點點頭,臉上的熱度還沒散下去,兩人在一起認識大半個月了,蘇清嘉發現,這個少年極其不愛說話,就像穿了個厚厚的盔甲的蝸牛,把自己封在裡面。

  現在他稍微探出了觸角,和旁人有了點交流。

  好吧,這個旁人就是蘇清嘉自己。

  卡洛斯走在前面,超過蘇清嘉半個身子,領著她走。

  蘇清嘉記憶裡的蘭布拉大道已經很模糊了,現在故地重遊,那些依稀的碎片慢慢拼湊回來。

  流浪藝人在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吉他聲和風琴聲悠揚動人,手藝精湛的工藝人用紙片做成以假亂真的假花,書店裡總會放著屠龍的故事,龍的血液流淌下來,在巴塞羅那的土地上,濺化成了盛開的玫瑰。

  在這條新舊交匯的大道上,建築以最靜美的姿態,見證著歲月的變遷。

  街道旁有為路人畫素描的藝人,蘇清嘉想了想,將卡洛斯推過去,「嘿,漂亮男孩,你今天就像一幅畫,」卡洛斯聽到這個讚美有點方,「現在你在這留個紀念吧。」

  蘇清嘉誠摯地請畫家為這個捧花男孩畫上一幅素描。畫家也顯然喜歡這位美少年,他讓卡洛斯在路燈下站好,開始勾勒輪廓。

  卡洛斯有點不知所措,視線也不知道往哪放,捧著鮮花的雙手已經汗濕了。他很多次走過這條大街,也碰見過很多人在這讓畫家畫素描。

  有一次他在街上看魔術表演出了神,擋住了一位遊客,遊客很生氣地讓他滾開,他聽著遊客咒罵「髒男孩,小乞丐」的聲音一直道歉。

  但今天他卻成了這裡的模特,週遭的人們會向他報以欣賞的微笑。

  卡洛斯瞥見那個有他一直想買的洋娃娃的小店,窗明几淨,但他忽然發現他似乎記不得那個洋娃娃的樣子了,只是依稀感覺她是金色的頭髮。

  好像就這麼一下子,那些孤獨的,被人嘲笑的日子都離他而去。

  他看著那個站在一旁專注的看著畫家畫畫的紅裙女孩,巴塞羅那有著著名的屠龍傳說,說是勇士從巴特羅公寓裡救出了美麗的姑娘。

  卡洛斯想,如果那個姑娘是貝拉的話,他會願意提起屠刀,劈開荊棘,毫不畏懼的。

  其實今天他一直很想對貝拉說,你真漂亮。可是貝拉看他的目光讓他有點不好意思,他想制止她,可又有點捨不得。

  等他想說,你多看一會的時候,貝拉又不看了。

  他心有點塞。

  不過,他想,這是貝拉出錢讓畫家畫的畫,那……

  她應該會帶回家吧。

  想想都有點小激動呢!

  紅霞又不自覺爬上了他的臉頰。這幾天可真熱。卡洛斯想道。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畫家已經畫完了。蘇清嘉把卡洛斯叫過來:「畫完了,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啊?」又道,「你站那邊這麼久,有沒有手酸啊,要不我拿吧。」

  卡洛斯連忙拿著花往後退,有點吞吞吐吐地道:「不……不用,我,不酸……我可以的。」

  蘇清嘉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強搶民女的紈袴?哎喲喂!那是什麼鬼!!!要被強搶,也是搶她啊。「好吧,那你累了告訴我,換我拿。喏,你看這畫是不是很好看?」

  抱著懷裡的花卉,卡洛斯瞄了瞄蘇清嘉,確定對方正專心致志地看著畫,才放輕腳步上前,木質的畫板上夾著純白的素描紙,畫家用流暢的筆觸勾畫了輪廓,鼻翼的光影讓他整個人都變得很深刻,懷裡的鮮花半遮半掩著他精緻的鎖骨。

  最為動人的是他的雙眼,像是承載著可以融化比利牛斯山頂的溫暖。畫家似乎尤其鍾愛他的這一部位,睫毛的弧度和濃密都把握的相當到位,眸光閃爍,望向遠處——

  原來他在別人看來是這個樣子的,卡洛斯心想,那在貝拉眼裡呢,在貝拉眼裡,他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清澈溫柔呢?

  他沒有問出口,這一次,他開始覺得慈祥的羅莎修女並沒有說錯,人要有期盼。

  他期盼貝拉也是這樣想的。

  許多年後,這幅畫作為拍品出現在為援助非洲兒童而舉辦的拍賣會上,畫出這幅畫的畫家已經無從考證了,但捧花少年的眸光似乎可以透過紙張,滲進心頭。

  少年的名字響徹世界,數以千萬的人們曾經瘋狂地吶喊過他的名字,也曾痴迷地想得到一件沾滿他汗水的球衣。他成了新時代的標竿。

  這幅畫被他自己取名為《漂亮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