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的手很小,力氣也不是很大,蘇清嘉停下腳步轉過來,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伊娃,怎麼了?」
「這個,送給你。」她拿了一顆棒棒糖出來,「你也沒有糖果。」
漂亮的糖紙裹著棒棒糖,陽光下可以看見裡面紅色的糖果,蘇清嘉接過來,道:「謝謝你,我很喜歡。」她看得出,伊娃是多麼渴望一顆糖果,經歷過病痛,她的心仍然白得像是一張紙。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伊娃仰著頭問。
卡洛斯握住蘇清嘉一隻手,微微一笑:「她叫貝拉。伊娃,哥哥和姐姐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很多糖果,然後你和小朋友分享好嗎?」
伊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閃一閃像是小星星,「嗯,那我要好好吃飯,醫生就能讓我吃棒棒糖了。」
安帕羅也跟著笑了,她墨綠色的眼睛很溫暖,「謝謝你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樣感謝你。」孩子們的手術和治療還在繼續,這是一筆龐大的支出,世界上受苦的人那麼多,不是每一個都能得到上帝的眷顧,有摩西能為他們劃開紅海的波濤,伸出援助之手的。
她再次在胸口畫了十字,帶著伊娃離開。
羅莎修女這時候這時候在教室裡給孩子們講故事,她知道好多聖經裡有趣的事情,黑色的頭紗微微透出薄光,她的聲音蒼老而溫柔,像是參天的巨樹在和風中抖動枝椏。
「她在說諾亞方舟。」卡洛斯扶著窗櫺道,「以前她也和我們說這個故事,她那次只說了前半段,暴雨把大地淹沒了,就沒再說下去,好多小孩子都因為這樣,在雨季裡被嚇壞了,羅莎修女就得去安慰他們,跟他們說上帝之後又把世界給赦免了。」
可他那時候卻很希望這一切真的發生在雨季裡,大淵的泉眼都裂開,天上的窗戶也敞開了,四是晝夜降大雨在地上,洪水將陸地摧毀,物種滅絕,所有的避難所成為了泥濘裡的碎沙。
羅莎修女耳朵有些不太好使了,小朋友現在得高高舉起手,然後湊到她跟前才能讓她聽清自己的話語。
有小男孩問:「那上帝現在也會懲罰我們嗎?我們要不要自己造一艘方舟?」
其他孩子也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卡洛斯帶著蘇清嘉走到後門,悄悄地偷聽。
「不會,上帝不會懲罰我們,因為我們都有天使在保護著,他們會把我們帶離苦難的折磨。」羅莎修女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和藹地回答,「無論發生什麼,人總要有希望。」
蘇清嘉看著她因為老邁而微微彎曲的脊背出神,陽光在從西側的窗戶裡斜射進來,流瀉在她的黑紗旁。
卡洛斯握緊了手心的柔軟,側頭注視著她溫婉如畫的眉目。他不再渴盼滅世的災難,若是大雨來襲,他希望能與她共渡三百七十天,守望每一次日出和日落。她是上帝賜給他的天使。
羅莎修女還在為孩子們講解,卡洛斯牽著她往小操場的方向走。
蘇清嘉把伊娃給她的棒棒糖拆開,放進嘴裡,糖紙像是琉璃燒製般晶瑩,「你新買的口味嗎?好像還不錯。」
「嗯,最近他們出了好幾種新口味。」卡洛斯的金髮柔軟又蓬鬆,穿過小操場邊的樹林時,染了瑩瑩的綠色,他盯著女孩因為含著糖果而鼓起的腮幫子,舔舔唇道:「不過我還沒嘗過這個味道的。」
蘇清嘉把棒棒糖拿出來,嫣紅的雙唇上染了一層誘人的水霧,她拿著棒棒糖在他眼前晃,逗弄著他,「所以你想嘗嘗嗎?很甜很甜哦。」
在卡洛斯侵身上來前,她把手收了回去,卻不料他直接扣住她的後腦勺,往自己懷裡帶,須臾之間,他的唇瓣已經印在了她的上面,伸出舌頭舔舐著她的唇珠,一下又一下,很仔細,很輕柔,然後引著她沉淪,只能任由他吮吸嘴裡還未化去的草莓味道。
「現在嘗過了,很甜。」他替她把一縷飄散的長髮順到耳後。
蘇清嘉羞赧地不再抬頭看他,用手勾著自己的發尾,卡洛斯可以看到她修長的脖子都染上了米分嫩的豔光,心裡像是有陽光照耀,繁華開遍冰原,他捧起她的臉頰,額頭相觸,喟嘆道:「伊娃的名字是生命的意思,貝拉,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蘇清嘉咬著唇,眼裡水光瀲灩。
「是美麗的意思,對不對?」卡洛斯吻了吻她的眉心,像是對待珍寶,「貝拉,對不對?」
蘇清嘉輕聲說是。
卡洛斯滿意地再含了一會她的唇珠,道:「我記得『清嘉』也是美好的意思,叔叔很會取名字。」
蘇清嘉咬了一下他的嘴唇,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們以後的孩子也讓叔叔取名吧,取個很好聽的名字。」小金毛酒窩大大的,耳朵興奮地一直搖晃。
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蘇清嘉把手裡的棒棒糖又塞回了嘴裡。
她的腮幫子鼓鼓的,卡洛斯撓著頭對著她傻笑,慫慫地跟在她後頭。
穿出樹林,小操場出現在眼前,孤兒院翻修的時候,這裡還一直保存現狀,和旁邊淺綠色的宿舍樓有些不搭調,沙坑裡的沙子被淘氣的孩子弄了出來,孤兒院給這裡換了個更結實的球網。
「我記得第一次見你,你在這裡傻不拉唧地綁著沙袋跑步,開始還不理我。」蘇清嘉挑挑眉,轉過頭來看他。
卡洛斯從那邊帶著球跑過來,腳下不停地做著花式,非常靈活,聽女孩這麼一調侃,動作一僵,球順勢滾落了下來,手足無措地咬咬唇,道:「我……我沒有不理你,我就是……就是害怕。」他那時候很害怕陌生人,總拿冷漠當成保護自己的外殼。
蘇清嘉翕動了一下精緻的鼻子,把滾過來的球踢回去,道:「不過還真沒見跟你一樣綁沙袋練習的傻蛋。」
「可不就是我綁了沙袋,你才過來和我說話的嗎?」卡洛斯疑惑,「如果我不綁沙袋,你還會過來嗎?」
「會吧。」蘇清嘉攤手。
「為什麼?」
「因為有臉。」
卡洛斯:……
蘇清嘉見他嘴角有些抽搐,又狀似幸運的樣子,一時興起,跑到球網邊,挑了個地方,把糖紙掛在上面。
「卡洛斯,能踢中嗎?」蘇清嘉跑回他的身邊,抓著他的手臂問他。
糖紙很小,她挑了個刁鑽的角度,卡洛斯眯著眼看了看反光的小目標,衝她點頭。
他甚至沒有助攻,直接踢球,足球幾乎是成斜線,投進網內,糖紙打著旋兒飄下來。
他跑上去把糖紙撿起來塞回口袋裡,驕傲地揚起頭,金髮在陽光下閃爍著鑽石的光芒。
「真厲害!」蘇清嘉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他在沙地裡站著的姿態和當初在雨裡射門得勝後的模樣很像,蘇清嘉有些恍惚,那時候她發現,這個男孩的天賦超出常人,出於朋友的關心,將他介紹給雷克薩奇,但命運兜兜轉轉,他現在成為了她生命中最為特別的一個人。
下午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忽然發現,這個男孩是真的長大了,他拉著她的手足夠有力,護著她的臂膀足夠寬闊,親吻她的技巧足夠純熟,她已經不再是兩人中的給予者,男孩已經能為她撐起一片美麗的藍天。
卡洛斯跑過來一張俊臉湊到她跟前,害羞地問道:「你心情好不好?」
蘇清嘉沒有說話,直接拉下他的脖子,踮起腳跟他接吻。
小樹林裡,風將葉子吹得嘩嘩響,週遭很寂靜,天空藍得一望無際。
何其有幸,我在這裡遇見你,第八年,依舊還在一起。
從孤兒院出來,日頭已經淡了下去,羅莎修女拉著她的手跟她說著祝福的話語,修女跟初見時已經有很大不同了,時間在她身上走得尤其快。
「要去哪?」卡洛斯將車從停車位倒出來,撐著方向盤問她。
已經快到晚上了,她說過要讓她來決定。
蘇清嘉報了個地方,卡洛斯有些疑惑,點點頭朝著目的地開去。
那個地方他很熟悉,是路易斯在巴塞羅那的鋼琴工作室,巴特羅公寓在那附近續寫著屠龍的傳說。
他常去那裡,會聽聽她彈鋼琴,然後很安逸地靠著琴架睡著,他很喜歡聽她彈琴,那樣子她會總是抬頭與他相對,她琥珀色的眼睛會很漂亮。
路過巴特羅公寓的時候,卡洛斯把車窗降了下來,鱗片般的屋頂映襯著伊比利亞半島盛大的晚霞,折射出七彩的斑斕,非常夢幻,遊人陸陸續續從樓梯上下來。
「你把我爸爸想像成惡龍,他還會幫你取名字嗎?」蘇清嘉突然冒出一句話。
卡洛斯反應過來後有些不太好意思,握著方向盤的手有點虛,遲疑地回答道:「應該……會吧,不過他也不知道我把他想成惡龍這件事,嘿嘿。」
蘇清嘉切了一聲。
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偷偷摸摸地覆在她耳邊悄悄地說話,還時不時用眼睛往她的胸口飄:「貝拉,你答應和我生寶寶了嗎?我們的寶寶一定會很好看的,他們都說混血的很漂亮。」
蘇清嘉:……
他是哪裡get到的點,我怎麼get不到,好方。
從地下車庫出來,晚霞已經開始被黑夜吞沒了,蘇清嘉領著他走進琴房,路易斯雖然常年不在巴塞羅那,但這間琴房還是一直開著,會有一些愛好者或者從業者過來喝杯咖啡,互相交流,算是一個文化沙龍。
最裡面的琴室有專人打理,鑰匙在蘇清嘉手上。
琴室裡亮著水晶燈,米色的窗簾很柔美,卡洛斯有些小激動地問道:「我的禮物,是在這裡嗎?」
蘇清嘉沒有回答,房間裡的燈突然熄滅,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