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但是很快,段莫寧就失去了這種天生的警覺性,他開始覺得有些飄飄然的,晚風吹拂過他的臉龐,他覺得有一些熱,既然便是有些暈,他輕輕拿手撐著下巴,眼神也漸漸迷離起來。

  「靠,你對他做了什麼?」路楠緊張起來,「段莫寧怎麼變成這樣了?」

  葉景瓷卻很鎮定:「他的酒量就只有三個醉蝦,你覺得他現在是因為什麼暈?」

  「……」

  「來來來,我接下來讓你看到什麼是言聽計從。」葉景瓷一邊說著一邊扶著段莫寧站了起來。

  「你會彈鋼琴對吧?」

  醉酒狀態的段莫寧點了點頭。

  「彈得怎麼樣?」

  「很好。」

  「還真不帶謙虛啊。」葉景瓷笑笑,「現在,我要你和我一起彈琴。」她拉著段莫寧,示意路楠趕緊跟上,「我們要回到剛才的地下琴行去,然後一起合奏一曲《D大調雙鋼琴奏鳴曲》,你記得這首曲子的譜子吧?能彈嗎?」

  「能彈,記得譜子,但是我很久沒有彈過鋼琴了,不知道能彈成什麼樣。」段莫寧此刻的回覆誠實而無遮掩。

  葉景瓷陡然又好奇起來,她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既然這麼有天分,為什麼不彈琴了?」

  問及這一問題,段莫寧的表情有一些痛苦和糾纏,他似乎在回想什麼不願面對的回憶,葉景瓷知道,如果自己在對方醉酒後繼續步步緊逼地追問,勢必能夠套出答案,然而看著此刻段莫寧牴觸的樣子,她突然擺了擺手:「哎哎哎,算了算了,你別回答我了。」

  她的戛然而止讓路楠相當意外:「你怎麼不繼續問了?這麼輕易放過他可不是你的風格?」

  葉景瓷撩了撩頭髮:「你說什麼呢,我可是天使心的美少女,世間難有的道德楷模,他不願意彈琴看起來像是什麼不能觸碰的秘密,內心深處的傷痕,我怎麼能趁人之危揭人傷疤呢?這樣做符合我的身份嗎?」

  「……」路楠只覺得胸中一滯,無法接腔。

  「再說咯,萬一這不能彈琴的原因背後,不是什麼傷痛故事,而是什麼兇殺大案,我們被牽連進去怎麼辦呀?誰知道呢!」

  路楠卻早已看穿了葉景瓷,這不過是藉口,然而他把眼前這位小祖宗的良心發現歸根於段莫寧的鋼琴技師身份,畢竟他們這一路還將有很多合作呢,除此以外,他並沒有多想。

  在葉景瓷的帶領下,路楠攙扶著段莫寧,三人重新回到了地下琴行。路楠第一次見到這麼龐大的鋼琴森林,震驚地有些說不上話來。

  「就陪我彈一次吧。等你清醒過來,就當這是個夢吧。」葉景瓷認真地看著段莫寧,伸出了一根手指,「你還能夠彈琴嗎?」

  段莫寧露出微笑:「我閉著眼睛也能彈。」

  「很好!」葉景瓷笑著掀開了她所中意的那架鋼琴琴蓋,「那麼我們親愛的巴赫先生,現在輪到你挑選你手指的舞伴了。」

  段莫寧走向了與葉景瓷並排而立的那架鋼琴。

  葉景瓷隨性地在琴鍵上彈奏出一段練習用的旋律,段莫寧模仿般地跟著她彈奏起來,他的手指看起來有一些反應遲鈍,像是年久失修的機械重新運作起來一樣,開始的音節總覺得有些磕磕巴巴,連極力蠱惑段莫寧彈琴的葉景瓷都皺起了眉頭。

  路楠有些看不下去:「算了,他醉了,醉了的人還能彈什麼雙鋼琴?你手速那麼快,他跟不上的,帶他回去休息吧。」

  葉景瓷看了段莫寧一眼,對方還是手指隨性地在琴鍵上製造出並不怎麼連貫的聲音。她有些洩氣,索性賭氣地自己彈奏起來。

  《D大調雙鋼琴奏鳴曲》是她非常喜愛的一支曲子。在創作這支奏鳴曲之前的前幾年,正是莫扎特人生最痛苦經歷巨大變故之時,葉景瓷曾從傳記裡讀過他遭受的滄桑和悲痛,然而他的內心卻永遠充沛著力量和陽光,這支奏鳴曲唯美而平和,音樂簡練、樸素,充滿了均衡和對稱的美感,讓彈奏者感受不到任何陰暗和怨恨。

  這是充滿了陽光的永恆聲音。

  葉景瓷彈起這支奏鳴曲,內心也幾乎在瞬間平靜安寧下來。這本來只能是她的獨舞了,然而她沒有想到,在她並不抱希望的時候,另一台鋼琴的聲音加入了進來,音色深沉優美,完美地契合了葉景瓷的鋼琴聲,裹挾著溫暖的旋律和熱烈的感情。

  至此,這支奏鳴曲才變得飽滿而豐富。

  葉景瓷驚訝抬頭,才發現段莫寧一邊手指快速掠過琴鍵,一邊抬頭朝她笑。那笑裡帶著惡作劇般的驕傲和自信。

  「我閉著眼睛都能彈。」

  葉景瓷開始理解他這句話的意義,人是有肌肉記憶的,你的手指,當你接觸到這些黑白琴鍵的剎那,你以為忘記的所有記憶都會剎那甦醒。沒有任何一個彈琴的人會輕易忘記鋼琴,因為它凝結了無數日夜重複又充滿辛勞的練習。

  在短暫的醉酒狀態後,那些斷續的音符最終喚醒了段莫寧關於鋼琴的那一根弦,他真的閉上了眼睛,心無旁騖地彈奏著這支美妙的曲子。

  兩架鋼琴,演繹著兩種不同的情緒,葉景瓷的音調活潑而熱情,段莫寧的則緩慢深沉,兩種不同的聲音與情緒輪流演奏再現出莫扎特所遭遇到的困境、他的不幸經歷,以及在這種逆境中不屈不撓仍舊充滿著希望和寬容的意志力。路楠站在門邊,定定地盯著眼前的一切,莫扎特的曲風一向被形容為「笑中帶淚」,那些平靜典雅的旋律之下,是他人生經歷過的低谷和痛苦,然而大基調永遠是向上的,他從不屈服。

  路楠幾乎是第一次見到有兩個人能把這支雙鋼琴奏鳴曲合作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尤其,葉景瓷和段莫寧之間完全沒有排練綵排過,這真的只是兩人一時興起臨時的合作,而其中一位演奏者甚至還處於醉酒狀態。然而此刻,他的內心除了驚訝和動容之外,繼而湧來的,卻是排山倒海的妒忌和失落。

  他盯著全情投入的段莫寧和葉景瓷,兩個人都閉著眼睛,互彪鋼琴,在音樂的世界裡,他和她是一國的,他們在他所進入不了的世界裡能達成共鳴和理解。路楠捏了捏拳,他想起了自己受傷後無法完成這樣演奏的手,突然嫉妒到揪心。

  如果他的手沒有遇到意外,現在坐在葉景瓷身邊彈奏的人,明明應該是他,這裡根本不會有段莫寧的位置。

  路楠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平生第一次,他產生了這樣扭曲的嫉妒和不安,還有看到段莫寧那嫻熟的琴技後深深的失落和自卑。

  葉景瓷和段莫寧仍舊是一派和諧,然而路楠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再與他們共處一室待下去,這兒讓他覺得窒息。他悶聲轉身出門,長舒了一口氣,摸出煙,點了一支。

  而沉浸在鋼琴裡的葉景瓷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只是忘情地舞動著手指,而即便她炫技般的加快手速,段莫寧每一次總能跟上,讓她幾乎是有種棋逢對手的悸動和澎湃。

  一曲終了,葉景瓷幾乎是酣暢淋漓。她戀戀不捨地合上琴蓋準備離開,然而轉身才發現段莫寧仍舊站在鋼琴前。

  「走了啦。」她朝段莫寧招招手,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姿態裡的親密,「你今天表現的很好哦。」葉景瓷哄小孩似的朝仍舊醉酒狀態的段莫寧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頭,「不錯不錯。」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段莫寧竟然還蹭了蹭她的手心,然而朝她歪了歪頭:「那獎勵呢?」

  英俊成熟男人的天真實在是稀有卻最致命的動人,葉景瓷看著段莫寧的樣子,心裡劇烈地悸動起來。

  她努力穩住心跳:「什麼獎勵?」

  段莫寧看了一眼葉景瓷:「你親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