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段莫寧確實完成了近乎不可能的任務,他把一台幾乎沒法用於演出彈奏的鋼琴,演變成了一台幾乎沒有瑕疵處於巔峰狀態的鋼琴。葉景瓷幾乎是著迷般地彈奏著這架鋼琴,忘我而投入。

  演出大獲成功,她毫無紕漏地彈奏出了最完美的音樂,並且最令段莫寧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是,她那種對音樂的執著和堅韌。有天賦、努力,並且成熟到足以應付公開演出時碰到的各種問題和壓力,這在如此年輕的鋼琴家裡並不多見。當葉景瓷開始認真謝幕的時候,段莫寧也隨著人群站起來,發自內心地為她鼓掌。

  一場高強度高精神壓力的演出過後,三人終於都鬆懈下來。

  「大家今晚都辛苦了,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挑戰了。」路楠拍了拍段莫寧肩膀,和葉景瓷確認過後,三人便各自回了酒店房間。

  然而段莫寧回房後剛處理完工作郵件,便聽到一陣敲門聲,門外站著的是剛才還萎靡不振的葉景瓷,此刻的她已經換下了演出時穿的禮服,穿著輕便的襯衫牛仔褲,像個鄰家女孩。

  「為了表達對你今晚救場的感激,我請你吃宵夜。」不容分說的,葉景瓷就把房內的段莫寧拽了出來,「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她眨了眨眼,「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段莫寧幾乎是無可奈何地被她拉到了街上,跟著她左轉右轉,轉進了一條小巷,她幾乎是熟門熟路的引著段莫寧進了一個小店舖。

  「這就是你說要請我吃的好吃的?」段莫寧望著菜單上清一色的油炸食品,簡直無語。而這店舖看起來也完全不高檔,堂吃的位子非常少,看起來像是一家主營打包的速食店,唯一有些引起段莫寧注意的便是小小的角落裡還有一家非常破舊的老鋼琴。

  葉景瓷卻朝他笑笑:「你別急呀。」她朝著店舖裡走去,「阿福奶奶,我來啦,有東西吃嗎?」

  「我的景瓷來啦。」隨著葉景瓷的喊聲,從廚房的門簾後走出來一位老婦人,她看起來與葉景瓷熟悉已久,「等著你呢,我給你下碗番茄牛腩面。」

  葉景瓷指了指段莫寧:「能下兩碗嗎?我今天帶了個跟班的來蹭吃的,他食量有點大。」

  段莫寧:「……」

  阿福奶奶卻打量了段莫寧一眼,笑呵呵的:「沒問題,你這跟班的小夥子挺帥啊。」

  等阿福奶奶轉身回去下面,段莫寧才問起葉景瓷來。

  「我第一次來倫敦巡演的時候,當時主辦方給我安排了After Party,很多人來找我聊天,我彈完琴後其實餓的要死,但沒空去吃啊,眼睜睜挨著餓和別人聊到了派對結束,胃痛的要死,只好半夜出來找吃的,你也知道英國菜的啦,黑暗料理界扛把子的嘛,都只有炸雞薯條,還有把四五條死不瞑目的魚插在派裡的仰望星空麼。幸好當時遇到了阿福奶奶,雖然她這家門店也做炸雞,但是她把本來要下給自己吃的麵讓給了我。你不知道異國他鄉吃到那麼正宗的中國牛肉麵有多感動!反正從那以後我只要來倫敦巡演就都來蹭吃的了。」

  「怎麼是蹭吃的呢。」阿福奶奶笑瞇瞇地端來了兩碗熱騰騰的麵,「每次你吃完都會給我彈一首曲子,我只是讓你吃飽,你可是讓我飽了耳福;我的牛肉麵不稀奇,可你的曲子是要去那些高級音樂廳才能聽到的呢。」

  阿福奶奶剛想坐下聊幾句,卻不料店裡外賣的電話響了,她不得不轉身去接。而她剛轉身的當口,葉景瓷就飛速地把自己那份碗裡的麵條飛速地都撈了一大半給段莫寧。

  段莫寧瞪著她,她卻絲毫沒覺得不好意思,還挺振振有詞道:「你食量大你多吃點,我讓給你吃。」

  段莫寧剛想反駁,就被葉景瓷使了個眼色制止了,她看了一眼不遠處接電話的阿福奶奶,低聲道:「其實我今晚不餓啦,第一次來倫敦時候路楠還不是我經紀人,所以我餓個半死沒人管,現在有路楠,我幾乎不會去演出還餓肚子啦。」

  段莫寧十分驚訝:「那你還過來拉著我吃夜宵幹什麼?」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給阿福奶奶彈琴聽啊。」葉景瓷理所當然道,「她其實特別喜歡音樂,也一直想去音樂廳裡聽演奏,可是那太貴了,我送她票她又不肯接受,覺得太貴重,自己無功不受祿。所以唯一能讓她好好心安理得聽我彈琴的辦法就是每次來倫敦,都過來蹭碗麵。」葉景瓷拍了拍肚皮,「以往每年,我其實都不餓,自己吃完這一大碗麵,都撐得要死,還要假裝都吃得下,還好今年帶著你啊……」

  段莫寧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葉景瓷嘻嘻哈哈的外表下,其實內心倒是細膩和體貼的,她不希望阿福奶奶以為自己的彈奏是對對方的施捨,想讓對方安心地接受她的服務,於是竟然能每次堅持在疲勞的演出後還來吃麵。

  「既然之後你都有路楠陪著,為什麼不帶路楠來幫你分擔這份麵?」

  「拜託,路楠根本不會允許我演出後還出來蹦躂,我知道他是對我好,讓我有充分的休息,也怕我人生地不熟遇到意外,但反正這方面沒法和他商量。」葉景瓷警告地看了一眼段莫寧,「你要記得幫我保密啊。路楠要知道那肯定是你叛變了,我可沒告訴過別人。」

  段莫寧點了點頭,總覺得聽到葉景瓷講他是她唯一告訴的人時,自己的內心也有那麼點小小的波動。他笑了笑,安靜地吃起麵來。

  等阿福奶奶忙完,段莫寧剛好解決了那一大碗麵,葉景瓷則也假意剛剛才吃完的樣子,認真地誇獎起麵好吃來。

  「所以作為感謝,我就繼續給阿福奶奶彈一曲吧,就彈今晚演奏裡的一支曲子吧。」葉景瓷剛想坐到鋼琴前,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看了一眼段莫寧,「喂,大食量,你都吃了這麼一大碗,也應該貢獻點,要不發揮一下你的本職,把這台鋼琴先修修調調?」

  段莫寧有些無奈,但他並沒有反駁,難得非常溫和地走過去,對著那架破舊的鋼琴調試起來。而一向雷利風向的「巴赫」先生也很快搞定了這家鋼琴。

  「你可以彈了。」

  葉景瓷朝他笑笑就走到了鋼琴邊坐下,接著便是流暢的音樂傾瀉而出,還是與剛才那場演出同樣的一支曲子,然而這次卻是完全迥異於演出風格的彈奏方式。段莫寧有些意外,這樣不同的彈奏演繹方式,聽起來完全像是不同的曲子。

  而阿福奶奶並不知道這些,她只是微笑著坐在一張桌子邊,安詳而享受地聽著這支曲子。她是個每年和炸雞快餐打交道,為生活奔波的人,然而這一刻,在葉景瓷的彈奏下,她卻可以跳脫出油鹽醬醋的生活,可以有夢,可以有憧憬,可以短暫逃離那些壓抑的現實。

  雖是完全不同的演繹風格,然而段莫寧看得出,葉景瓷是用著對待演奏觀眾標準的熱忱和投入在彈奏,她沒有因為觀眾只是個沒有付錢處於社會底層的老年人而鬆懈對待。她這樣的態度,再一次讓段莫寧內心悸動,段莫寧一直知道葉景瓷長得美,然而他從沒哪一刻,比此刻更覺得對方美艷動人。她已經卸掉了演出時的妝容,也沒有刻意打扮,然而卻比任何時候都動人。

  直到離開阿福奶奶的小店,段莫寧的腦海裡似乎還全是葉景瓷在那破舊的小炸雞店裡認真彈奏的樣子。而此刻走在他身邊的葉景瓷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她只是哼著不成調的流行歌曲,因為心情放鬆而走著S型路線。

  「為什麼同一首曲子,你彈奏的完全不同?」段莫寧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問題。

  葉景瓷歪著頭看了他一眼:「因為演出的觀眾買了昂貴的票,阿福奶奶沒給錢。」

  這樣明顯胡扯的答案可能可以騙過外行,但騙不了段莫寧:「我知道你彈得一樣認真,所以不要用這種明顯搪塞的藉口糊弄我。」

  葉景瓷瞪了他一眼:「好吧,既然騙不過你,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好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巡迴演出。」

  「因為壓力大而且很累嗎?」

  葉景瓷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只是巡迴演出上彈奏的東西,其實也並不是我自己真正想彈的風格。你不是職業鋼琴家,不以彈鋼琴為生,可能不知道這個圈子裡的潛規則。」

  「什麼潛規則?」段莫寧也有些好奇。

  「就是想要獲那些國際性鋼琴比賽大獎,或者想要被很多樂評人都稱讚,想要取悅最大部分的觀眾,那最保險的方式就是彈毫無個性的音樂呀。」葉景瓷語氣有些沮喪,「因為個性的東西,能接受的人也是小眾,而一首鋼琴曲,那麼多前人彈過,早就形成了一個墨守成規的彈奏方式,所以最保險的方式就是演奏那些沒有個性但流傳已久的方式。你聽到的同一支曲子完全不同的風格,是因為,音樂廳裡彈的,是大家和主流對我的期待;而給阿福奶奶彈的,是我自己對自己的期待。」她朝段莫寧笑笑,「既然不在音樂廳裡不用討好主流的觀眾,總能讓我任性一下按照自己的方式彈吧?」

  「喂,你困嗎?」段莫寧還沒來得及回答,葉景瓷就轉移了話題,她一雙眼睛炯炯地盯著對方。

  段莫寧搖了搖頭。

  「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可千萬千萬不能告訴路楠。」在倫敦的夜色中,葉景瓷充滿危險意味地朝著段莫寧笑起來。